黛玉回到潇湘馆,一进屋,看见凤姐正坐在竹椅上喝茶,一见黛玉进来便笑道:“好妹妹,可等到你来了。这茶都喝了几壶了,紫鹃正抱怨呢。”黛玉笑道:“我们紫鹃可不是那样的人。”凤姐笑道:“瞧瞧,这样护着自己的丫头。我这嫂子却是要靠边儿了。”说着还故作一脸哀戚。引得紫鹃都笑了,黛玉也是笑:“你这人,总没个正经样儿。”紫鹃笑道:“二奶奶也是和姑娘亲厚,才和姑娘这样坦诚说笑呢。”凤姐笑道:“瞧瞧,多巧的一张嘴儿。”黛玉笑道:“她也没说错。”
紫鹃为黛玉换了外衣,便出去了。黛玉坐下来,笑问道:“嫂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凤姐喝了一口茶,笑了一笑,说道:“今后空闲的时候还多呢。”黛玉听得此话大有深意,便说道:“嫂子可有什么事,快说吧。”凤姐略显羞涩地一笑,悄声说道:“我有喜了。”
黛玉听了一怔,随即心里一喜,这喜悦渐渐扩大,竟令她突然有种深重的感动萦绕在心田。黛玉笑道:“恭喜嫂子。这可是件极好的事呢。嫂子可告诉了二哥哥?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他了。”凤姐笑道:“还没叫太医来看,不过我已算得八九不离十了。如今这事只告诉了妹妹,你那傻哥哥还不知道呢。”黛玉忙说道:“明儿便让太医来瞧瞧,到时岂不是全家欢喜呢?”又低声道:“依我看,嫂子如今,可以抽身而退了。”凤姐叹了一口气,道:“我今日来找妹妹,正是为了此事。”
黛玉方才见凤姐提起贾琏的神情,竟是十分温馨甜蜜,欣慰之余又有些诧异。后来得知,这却有个缘故在里头。原来,前些时日,那贾赦因一件扇子之事,盛怒之下竟将贾琏打了个不能动弹。整件事情源于这年春天,贾赦不知在哪个地方看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再看家里所有收着的那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各处搜求那些旧扇。谁知就有这么一个人,混号叫作石呆子,穷得连饭也吃不起,却偏偏有二十把旧扇子。此事传到贾赦耳朵里,贾赦便让贾琏去找那石呆子将扇子带来看看。偏这石呆子很是执拗,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贾琏求之再三,方得之一见。原来这些扇子上全是画的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很是名贵。贾琏回来告诉了贾赦,贾赦便叫他买来,要多少银子给多少银子。偏那石呆子死也不卖。贾赦气得整天骂贾琏没能为。谁知那贾雨村——如今的应天知府,得知了此事,便设了个法子,讹那石呆子拖欠了官银,拿了他到衙门里去,又下令说是所欠官银,变卖其家产赔补,便把那些扇子强行抄了来,又作了官价送给了贾赦。贾赦拿着扇子很是得意,问贾琏说:“人家怎么弄了来?”贾琏忍不住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贾赦听了很是火大,又因其他一些累积的小事,积怨已久,如今一并发作出来,便抄起身边的乱七八糟的物件没头没脑地打了贾琏一通,打得贾琏竟浑身是伤。
黛玉心中感叹,这贾琏的人品虽算不上高尚,却也有一定的良知,从这件事上便可看出,他也是个不失可爱的人物。只是他的父亲,是那样一个于理不通的卑鄙之人,又对他十分压制,故而贾琏之堕落,也是事出有因。只希望他能悬崖勒马,回归本性方好。而后来听凤姐继续说着,黛玉方知,原来真是应了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贾琏虽挨了一顿打,却是换来了久违的温情。这便要从凤姐说起了。凤姐因听了黛玉那日的建议,从那时起便褪去了许多犀利,对贾琏有了更多的温柔与关怀,渐渐地贾琏也对凤姐软和起来,两人的关系渐渐平和,日渐好转。而更因贾琏挨打一事,因凤姐一直在他身边悉心照料,还不时开导,最后贾琏对凤姐也是温情脉脉,并赌咒发誓再也不做那些荒唐之事,从此倒是一心一意,真可谓是圆满结局了。
凤姐道:“你道我和你二哥哥,仅是父母之命呢。其实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小时我常随母亲过来,便常见到你二哥哥,因他对我很是和气,又送了我许多好顽的,我便很是喜欢他,还老是跟在他后边‘琏哥哥’‘琏哥哥’地叫……”说到此处,凤姐的神思,便似飘到那些年去了,嘴角上扬,忆起那两小无猜的岁月。黛玉方知,凤姐与贾琏,并不是无情的婚姻。相反,两人从小便感情深厚。只是不知为何,前两年却是“相对如冰”,竟是连“敬”也没有。也许,这又是另一段往事了。
凤姐突然又道:“今儿我在老太太那里说的话,妹妹可知我意?”黛玉本正在想凤姐的事,此时思绪被突然打断,不由问道:“什么话?”凤姐却不说,只盯着黛玉抿嘴直笑,黛玉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便说道:“嫂子要说什么话,赶紧说来,别这样看我,怪慌神的。”凤姐笑道:“我说我看好那一对儿,实则是看好这一对儿。”黛玉方知她的意思,脸上一红,又不好说破,即说道:“嫂子不要和我绕弯弯了。一对一对的,也不嫌臊得慌。”凤姐便笑道:“好了,妹妹知道我的意思就行了。”
两人的话题又回到凤姐身上。凤姐说是自己已打算过了年后便将管家之权交还王夫人,因年下有太多事,也不好说的。黛玉也很是赞同,因叫她此时也不可太过操劳,安心养胎才是。又说了一回,凤姐方回去了。
次日雪晴。雪化冰开。屋顶上的积雪化成雪水,沿着屋檐朝地面滴滴答答地流下,流成一片晶莹的雨帘,很美,却也很冷。饭后,因提起画园子一事,贾母对黛玉惜春道:“如今天冷,竟歇歇儿,明年开春暖了再画,也不急这一时。”两人应了。众姐妹又一起回园子里去,聚在稻香村顽笑,因李纨说起老太太吩咐让大家作些灯谜到正月里来玩,于是大家便即兴编出一些来,你一句我一句很是热闹。众人正笑着议论,独宝钗道:“这些虽好,到底不合老太太的意思。不如作些浅近的物儿,大家雅俗共赏才好。”李纨听了也说有理。湘云笑道:“我编了一枝《点绛唇》,恰是俗物,你们猜猜。”说着便念道:“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名利犹虚,后事终难继。”众人不解,想了半日,也有猜是和尚的,也有猜是道士的,也有猜是偶戏人的。宝玉在一旁想了想,便自顾自地笑起来,笑了半日,道:“都不是,我猜着了,一定是耍的猴儿。”湘云笑道:“二哥哥真聪明,正是这个了。”众人问道:“前头都好,末后一句怎么解?”湘云一本正经道:“哪一个耍的猴儿不是剁了尾巴去的?”众人听了都笑起来,说:“偏她编个谜儿也是刁钻古怪的。”
黛玉见这些谜语均是文绉绉的,并不甚好笑,顿时想到现代的脑筋急转弯,此时倒是应景又有趣,于是说道:“我也有个谜语,大家不妨猜猜。”众人便都静下听她说来,黛玉笑了笑,方说道:“有一头头朝北的牛,它向东转,原地转三圈,然后向南转,原地转三圈,接着再往西转,这时候它的尾巴朝哪方?”
众人都没听过这样奇怪的谜语,觉得有趣又新鲜,却又一时转不过那个弯来。何谓脑筋急转弯,便是不能用通常的思路来回答的的问题。黛玉此题,说难也不难,但是若不离开习惯的思路,便极有可能被误导。且这些人中,有几个见过真实的牛?一时也有说向南的,也有说向北的,众口不一,却又拿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来。独宝玉凝神想了想,又哈哈大笑起来。黛玉问道:“你可是猜出来了?”宝玉笑道:“妹妹这题有趣,不过我猜着了,那牛的尾巴不朝东西,也不朝南北,是朝下的!可是不是?”黛玉笑道:“正是了。”众人又笑又叹,都说为何自己竟没想到,又说这个谜儿比方才那个更为捉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