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在花荫下伫立良久,只看着园中春光明媚,满园春色灿烂夺目,然而这朵朵花颜上明艳的笑意,却是让她觉出一种喧嚣的寂寥。她觉得,自己如同故事中的爱丽丝,来到一个和自己的生活中大不相同的世界,却不同于那个天真的小女孩一般满心好奇,而是既知结果而难以改变许多事而心中忧虑,正因为这份忧虑,使得黛玉总难以真正融入这欢欣里。这算不算“众人皆醉我独醒”呢?黛玉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宝钗,依然是端庄的,优雅的,脸上永远是挂着淡定的笑,只是,这笑颜,衬在这周围的喧闹景象里,总像是带着一丝寂寞。
黛玉独自回到潇湘馆内,紫鹃迎上前来,一面帮黛玉换了外衣,一面笑道:“姑娘今儿吃了许多酒么?这脸儿红润润的,倒是好看。”
黛玉笑道:“你是看惯了我的,不管我长成什么模样儿,你都会觉着好看。”
紫鹃亦笑:“才不是呢。”因见黛玉微有倦色,便扶着黛玉在床上躺下,道:“姑娘先歇歇儿,到了晚饭的时候我再来叫姑娘。”黛玉正欲说什么,想想也就什么也没说。
夕阳渐渐西下,黛玉也自起了身,在那贵妃椅上随意歪着,随手拿了一本诗集在看。
紫鹃走进来,端了温水给黛玉洗漱了,又为她重新梳好发鬓。只见紫鹃的手千回百转,片刻间,便给黛玉梳好了一个百花分肖髻。
黛玉对着镜中左右看看,笑道:“你的手真巧。这样复杂的手法儿,我是怎么也学不会的。”
紫鹃笑道:“姑娘要学,怎会学不会的?只是姑娘用不着学这个。我们从小儿便被嬷嬷们教习这些,自然就熟练了,也就是熟能生巧罢了。”
黛玉笑笑,又看了看镜中自己头上那华丽美妙却又复杂十分的古典盘发,忽而有些怀念在现代之时那简单清丽的马尾了。
只见藕官掀帘跑了进来,一头的汗。紫鹃说道:“你这丫头,怎的这样兴头?整日的蹦蹦跳跳跟个假小子似的。瞧你脸上全是汗,快去洗洗去罢。”
藕官嘻嘻笑着,又看见架上的铜盆,便说:“这里有姑娘剩下的水,我就着洗了罢。”
紫鹃摇头苦笑:“你这丫头,平日教你的礼数,全忘了不成。”
黛玉笑道:“让她洗罢,咱们院里没那么多规矩。”
藕官朝紫鹃一吐舌,借了那水洗了脸,紫鹃丢给她一条手绢儿,说道:“太太派了你到这院里,本是伺候姑娘的,如今倒让我们伺候你来了。”
藕官接了帕子擦干了脸,冲她嘿嘿一笑,道:“紫鹃姐姐,下回我伺候你,可好?”
紫鹃笑道:“那倒不必了,管好你自个儿,别让人劳神,我就谢天谢地了。”
黛玉听了也笑,又问藕官:“你忙忙地跑来,是有什么事?”
藕官方又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忙说道:“回姑娘,我听芳官说了,今儿晚上宝二爷还要请呢。”
紫鹃说道:“顽了一天,还不够?我本想着晚饭都在自己院里吃的,雪雁正在厨房里忙活呢。藕官你这消息儿真不真切?别是胡乱听来的。”
藕官忙道:“是真的,芳官说的,哪里有错。”又对黛玉道:“姑娘,咱们就别吃晚饭了,先等着吧。”
黛玉点头道:“既是芳官那丫头说的,应是错不了,紫鹃,去跟雪雁说,咱们几个的饭就别做了,只准备余下的人的罢。”
紫鹃答应着自去了,藕官也告了退,和葵官相邀着不知又去了哪里玩儿。
不一会儿,紫鹃重又进来,看黛玉头上只有黑亮的髻儿,并无一点饰物,于是打开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子,边挑边问道:“姑娘,今儿戴这朵绢花儿可好,粉粉的更衬肤色。”
黛玉看了看盒内,笑道:“不用了,就缀上两支白玉钗罢。”
紫鹃莞尔道:“姑娘总不喜欢戴这些花儿,是觉着太艳了罢。我是觉着今儿是个喜庆日子,想把姑娘也打扮得明艳些。”
黛玉对镜笑道:“今儿又不是我生日,打扮得那样花枝招展作什么呢?”
紫鹃笑笑,依了黛玉之意,在她两鬓上各簪了两支玉钗,顶端雕的是百合的样式,倒是十分别致。
紫鹃朝镜中端详了一回,笑道:“姑娘装扮得这样清雅,也是十分动人。”
黛玉微笑道:“那也是多亏了我们紫鹃的一双巧手呢。”
谈笑间,已到了掌灯时分。果真,晴雯来了潇湘馆,请黛玉晚上再去怡红院吃酒去。
紫鹃故意道:“姑娘一天也乏极了,理当早些歇息呢,还是明儿再去吧。”
晴雯一听急道:“明儿就不是宝二爷的生日了,还吃什么酒呢。”又央告黛玉道:“好姑娘,你就去坐一会子也是好的,到了那儿我好生伺候你。我若请不到姑娘去,宝二爷定是会亲自再来请的。姑娘就去罢,可好?”
黛玉笑道:“你就是这样急性儿,紫鹃逗你呢。我们已听说了,你没见我们衣裳都换好了么,这就去罢。”
晴雯本是忙忙地赶过来,也没留意许多,这会子听了再一打量,果真两人都是要出门的装扮,于是扑哧一笑,又朝紫鹃啐道:“你这死丫头,这也要捉弄我。”
一行人摇摇曳曳到了怡红院,只见屋里灯火通明,挤了一屋子的人。宝玉只穿着一件大红棉纱小袄,下面是绿绫弹墨袷裤,倚着一个玉色夹纱枕头,正和芳官两个在划拳。那芳官也只穿着一件粉缎小夹袄,底下是水红撒花夹裤,头上编着一圈小辫,总归至顶心,结一根鹅卵粗细的总辫,拖在脑后,显得很是精神,在黛玉眼里,倒很有些现代风格了。黛玉顿觉这芳官竟是十分前卫,以前这小丫头去过潇湘馆几次,自己倒没怎么留意。
炕沿上铺了许多坐垫,还怕坐不下,丫头们又端了好几张椅子近炕摆下。炕上安着一张长几,上面摆了三四十个碟子,皆是一色白粉定窑的,不过只有小茶碟大小,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酒馔果菜。
不一会儿,园中姊妹都陆续到齐了,宝玉一见黛玉等进来,也早停了划拳,忙招呼着众人坐开了,又拉了黛玉坐到里边儿靠着板壁,拿了一个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的藕色夹纱新枕头让她靠着。李纨带着众姐妹在炕上坐了一排,丫头们都坐在炕沿下相陪,都笑嘻嘻地围了一圈。
湘云一直在这里待着没走,如今依然是兴味盎然,见众人都坐定了,便提议大家占花名儿玩。众人一听也极有兴头,宝玉便命晴雯去拿了一个竹雕的签筒来,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晴雯将签筒摇了一摇,放在几上当中,又取过骰子来,盛在盒内,摇了一摇,揭开一看,里面是五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