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很快就送了上来,挥退宫人,只有两兄弟在,气氛很轻松,阜怀尧也不介意对方边吃边说话。
看过阜远舟刚给他的关于武举的一些措施,天仪帝微一抬头,望向身旁说完苏日暮的事情在从容喝汤的男子,想了想,的确是不记得阜远舟拿了苏日暮的荷包后有没有还给他,一脸无辜的永宁王对此的解释是他随手塞进兜里,后来忘记放哪儿了。
“朕很好奇,你和他打了什么赌,让那个……”想了想,还是没把酒鬼这个不雅的词说出口,“让他心服口服的?”
就阜怀尧看来,即使赢了,那人也能用一张嘴把这个赌糊弄过去,而且……
他清晰地记得那人看似明亮的眼睛里的死气沉沉。
这样一个人,是什么能打动他为朝廷效力?
“这个保密啦~~~”阜远舟眨眨眼睛,看不出丁点不自在。
“连皇兄都不能说?”阜怀尧好笑。
“嗯。”阜远舟用力点头,“这是秘密~”
说着,他舀了一勺百花鸭舌羹递到兄长嘴边,对方也自然地就着他的手吃下。
“该不会你威胁他了吧?”阜怀尧随口道。
“咳咳咳,怎么可能……”阜远舟偷偷摸鼻子。
不得不说,陛下你真相了……
好奇归好奇,天仪帝也没太在意那个赌,反正人肯参加文试了就好,在那之后,能不能驾驭那个桀骜不驯的人,才是一个帝王的事。
御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只是,多了一个人,似乎不像之前那般空旷了。
心中忽然出现的念头,被他刻意忽略了过去。
屋外,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窗下的栽种的灌木丛被雨水打得微微作响,用完迟到的午膳的阜远舟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一丝微微的冰冷轻风便扑面而来。
春雨润物无声,四下里朱栏玉檐平地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又铺上了被风打落的木兰花,雨珠溅落在积水的地面上,晕出一圈圈细细的涟漪。
阜怀尧不经意抬头,看见青年站在窗边,修长稳定的手扶着窗栏,一身海蓝白纹长衫随着偶尔吹进的带着寒凉的清风轻微拂动,长身轩立,萧疏隽逸,好似已在这里静立了许久,只待一个回眸,就会露出那如山般沉静的温柔。
这个人,似乎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将那一身凌劲锐气收敛,整个人都平和静稳起来。
唇边慢慢泛起一丝笑意,像是水晶杯里落入一抹亮色,瞬间融染而开,阜怀尧低下头,换了一份奏折。
不多时,阜远舟忽地抬肘,翻腕,抖袖,无声无息间将架子上一管木箫用内劲引了过来,握在手里,手指捻过箫上垂着的一穗红缨,他笑了笑,修长有力的手将其执起,将木箫触在唇上,袍上垂落的素色衣绦飘转摇曳,末梢旋着优雅的弧度。
随即,阜怀尧便听见一线低沉的箫声从屋内幽幽响起,箫声如缕,清冽淡远,缓缓在细碎的雨声中悠悠飘荡。
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著意过今春。
天仪帝一面听着这曲调,一面翻阅着公文,心中似乎也逐渐平静悠和了起来。
箫声悠悠,雨声淅淅。
慢慢地那箫声止歇下去,在某个音落下时忽然一转,再起的音调已经是缱绻缠绵,欲说还休,道不明说不清的情丝绕绕转转,融进了低沉的箫音里,暧昧难明。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即见君子,其乐如何。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手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阜怀尧听着听着,就是一愣。
窗边执箫而奏的男子俊美而优雅,轩若淞海,清贵傲岸难言,从年少成名起,京城里就不知多少少女辗转反侧思君不嫁。
放下木箫,阜远舟回头时看到的就是兄长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表情、好吧,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隐隐约约带了那么一些古怪。
他心里就是一咯噔,莫非皇兄听出了什么?
他虽然明确了自己喜欢阜怀尧,但是还没有这么快挑明的打算啊……
“远舟,过来。”见青年收了木箫,阜怀尧淡淡道。
阜远舟将木箫放回架子上,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走过去,坐在特地为他设的君王下首一点的位置。
阜怀尧似乎在想什么,没有看着他,倒没发现他的不对劲,指头在桌面叩了叩,片刻后才道:“远舟过了今年生辰的话,就二十二了。”
“……嗯。”
阜怀尧继续道:“父皇生前说为你选王妃,你也没答应。”
那时候永宁王和刘家千金——也就是他的表妹刘曼订了亲,但是先帝和阜怀尧并不看好这门亲事,毕竟刘家家大势大而且野心勃勃,和刘家联姻后阜远舟对他的威胁就更大了。
阜远舟嘴角一抽,睁大一双乌澄澄的眼,努力地展示自己的无辜——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未婚妻什么的和他无关,他喜欢皇兄!
别说刘曼死了,就是她没死,阜远舟对她也只是一种感激和责任,在那个温柔淑良的女子能为家族狠心背叛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感情都已经灰飞烟灭。
不过皇兄干嘛提这个?
阜怀尧终于抬眸望着他,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一软,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顿了顿,才问:“远舟你是不是……有倾慕的女子?”
阜远舟一愣,脸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呆滞的表情,许久才发出一个单音:“……啊?”
阜怀尧凝神看着这个已经成熟并且强大的男子,他虽然决定将这个人留在身边,但是没有禁锢他的意思,即使疯了,阜远舟仍是最优秀的,他可以娶妻生子,就像阜怀尧,为了延续王族血脉可以和不爱的女子在一起。
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打击的懵了一下的永宁王总算回神,竖眉,瞪眼,“皇兄你想岔到哪里去了?”
“嗯?”这回轮到阜怀尧怔了一下。
“远舟怎么会有倾慕的女子?”
阜怀尧挑眉,“没有?”
阜远舟斩钉截铁:“没有!”没有倾慕的女子,只有倾慕的男子。
阜怀尧注视了他一会儿,颔首,“如果有就告诉朕,长兄为父,朕为你做主。”
“……”阜远舟瞪着显然比他还无辜的兄长,无力感从心里渗透到每一根头发丝,有气无力地趴到阜怀尧的膝盖上,第若干次怀疑——是他看错了吧?皇兄喜欢他?喜欢到可以让他去成亲生子?真是想着就……让人不爽!!
“远舟?”阜怀尧疑惑地摸摸他的脑袋,不明白他为什么一下子就蔫了。
“皇兄,我不喜欢给别人抚琴弄箫什么的……”隐隐约约有磨牙的声音从某人的牙缝里千辛万苦挤出来,可怜的一句话被刮擦得遍体鳞伤。
天仪帝难得迟钝地没察觉到,“朕知道。”神才永宁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过通常无论是墨宝难求,一曲难得……除了他。
上次阜博琅想求不得的牡丹图还挂在乾和宫,御书房的万里锦绣河山织锦漆金屏风上的画就是登基前几日他还神智混乱时画了一整天的,还有各类字画保留在了东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