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僵着身子道:“常安的性命都是爷的,爷一声令下,常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怎敢有半分违抗?”
“说的倒是忠心得紧……”阜怀尧的语气耐人寻味,眼神像是深秋寒露,“那为什么朕吩咐的时候,你却没有做到呢?”
“常安愚钝,请爷明示。”
“那你说说,当日将朕的三弟从宗亲府的大牢里带出来的时候,朕吩咐了什么?”
常安浑身一颤,电光火石的瞬间就已明白了天仪帝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阜怀尧松开扶住他的手,任他像是失去支撑一般身子一倾,萎靡地跌坐在地上。
常安的脸色发白一片,双唇翕合着,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不过他还是硬撑着跪在白袍男子的面前,一叩到底,声音都没了底气,“常安有负爷所托,万死难谢其罪。”
“这么说,你是承认抗旨了?”阜怀尧看着他,容色高绝,冷漠无双。
常安的身体又是一颤,在这个帝王的目光下,他连答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阜怀尧双瞳像是砸进了一块冰,“你和顾郸都是朕信任的人。”
尽管他的话音还是清清冷冷的,但是常安还是听出了其中失望的意味,心里就是一阵剧痛。
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他跟了阜怀尧这么多年,心里早把这个孤绝冷傲的男子当成了子侄来全心全力保护照顾,阜怀尧也并未拿他当做奴才来看待,常安也知能得到这个人的信任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情……可是他生生辜负了这份来自一个帝王的信任。
“所以朕让你们照顾他,”那双明澈干净天真无邪的眼猝不及防地涌出了脑海,阜怀尧仿佛想避开什么一般,半阖上了眼睑,不让那抹哀伤泄露出来,“可是你们差点就毁了他。”
——差点毁了那个誉满天下惊艳绝才、尔雅温文经天纬地的男人。
——连他都下不了手杀掉的男人。
当初阜远舟在一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中活下来之后,阜怀尧就秘密将他带回了皇宫,在他昏迷的十几日里,阜怀尧只准许了两个人接近阜远舟,一者是自己的贴身太监常安,另一者是太医院首席顾郸,若不是这两个人达成了共识,了残红根本下不到阜远舟身上。
阜怀尧平生做事谨慎诸事尽在掌控之下,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会违抗他的命令!!!
怎么能不痛心?怎么能不痛??
痛心的是他们的违逆!
痛的是他们害的人是他想要护着一辈子的人!!
两种痛交杂在一起,只让阜怀尧觉得身心俱疲。
若是顾郸和常安下的毒不是了残红……
若是阜远舟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
若是阜远舟不在了……
冷漠铁血的天仪帝竟然也不敢继续再想下去了。
阜怀尧自嘲地笑了笑,收回了注视着常安的目光,慢慢地转身,朝浴房走去。
待会儿阜远舟回来了,如果见他还没上床睡觉,估计又该说他的不是了。
听着背对着他往前走的帝王步伐里比平日的沉稳从容多了一份沉重,常安抬起头,看着他微带着倦意的背影,眼眶就是一红,“常安罪该万死,任凭爷如何处置都行,只求爷保重自己,莫要气坏了龙体。”他再度叩头在地,声音已经坚定,“可是,为了爷的万世基业,纵是身死,常安亦不悔。”
闻言,阜怀尧的脚步一顿。
常安磐石一般跪在那里。
他太明白阜远舟对于阜怀尧来说意味着什么了——因为他是外人眼中心思叵测从不外露的阜怀尧唯一的倾听者。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默认顾郸对阜远舟下毒。
他不能让阜远舟毁了阜怀尧的一世英名,所以就只能毁了阜远舟。
成为千古明君是阜怀尧的心愿,他所做的,都是在为这个誓死效忠的人铺路。
纵使是死,也算死得其所。
顾郸也差不多是如此,不过他们一个效忠的是阜氏皇朝,一个效忠的是天仪帝。
这些话常安不说,不代表阜怀尧不懂。
只是,懂了,又如何呢?
阜怀尧的目光虚无地看着前方,眼里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忠心耿耿视死如归,为我玉衡千思百虑身先士卒,如此贤士忠臣,朕怎么罚?朕怎么敢罚?”
常安听得嘴里发苦,“爷您莫要如此,常安、常安戴罪之身,担不起……”
“玉衡若得万世功业,还得记上你们的一笔,怎么会担不起?”阜怀尧的声音淡淡的,没有喜怒没有讽刺。
“爷,”常安苦笑,咬咬牙,道:“常安亦不想爷一世孤寂无人常伴身侧,只是殿下……殿下他再好,再痴情,也终究不是对的人啊!”
阜怀尧眼神一颤,一抹暗色极快地从眸底飞掠而过,他顿了俄顷,才问:“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