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回货场吃吧,你不要生气了。”
家玲仰起头又摇摇摇头悲愤和委屈的泪水涌泉而下,她感觉自己站不住了,脚坠千斤,一步一步挪到梁柱旁抱着柱子无声流泪,直至慢慢滑落靠在柱子旁。
常恒走到家玲身旁小心翼翼,拉着一点衣脚,家玲抱过常恒把头埋在常恒的肩膀上。
常恒却说:“妈妈,我尿尿的地方疼。”
家玲猛得坐直抱起常恒回到侧屋一看才发现外阴红的像熟透的西红柿,家玲忙问:“今天刚疼吗?”
“昨晚就疼。”
家玲觉得很累,直觉告诉她,要给孩子看病,可觉得又不用太过着急,这个孩子太能生病了,她感到来自未知的厌倦,她分不清是对自己的,对孩子的,还是对命运的,她选择站起来抱着常恒又回到徒大夫的药铺。
徒大夫不解的看着风尘仆仆的家玲问:“又咋了?”
家玲被问住了,更是被噎住了,她立马反应过来,徒大夫这个态度是正常的,是很正常的。
家玲把常恒放在连椅上,徒大夫伸手摸额头:”啧,咋又发烧了。”
家玲讲述了回去的经过,徒大夫深呼吸:“你找你们隔壁村有名的老大夫,他不仅是大夫还是风水师。”
没有时间容得她多想,她抱着孩子坐班车,进村打听好,走到老大夫家门口,却看到白色的对联明显像刚贴上去的,还是扣了扣门,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我爷刚走三天。”
“那咋办,我实在没办法了。”
“我爷有三个徒弟,两个都在居乐镇上。”
家玲喜出望外,问了地址站在路边焦急的等车,时间漫长,路面空旷,远远的看见一个拖拉机开过来了,她站在路中间挡在前面,或许是常恒命不该绝,正好顺路。
家玲又开始急切敲门,大夫却说:“我已经封了,不行医了,你到别出去吧。”
家玲听见后放下手里的常恒让站到一旁,手伸进兜里正好摸出了常恒当时塞给她的备急钱,双手捧到大夫面前:“救救这个孩子吧。”
“别这样,娃看脸色没啥问题你带到医院就是感染了小问题。”
家玲呆立在原地,一秒、两秒、三秒,扑通一声,家玲跪了下来,手扶着炕边抬着头:“大夫,求求你了,给我的孩子看一下吧。”
大夫慌忙伸出手眼里终于露出了可怜,接过钱扶起家玲坐在边厅的椅子上,家玲迟到的委屈终于下来了,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的常恒,稚嫩的心里除了茫然还觉得紧张和无力,这一幕在她长大后每每看见母亲不可理喻的时候总能及时平息怒火,去换位思考,去原谅,体谅,见谅。
大夫摸过脉,低头摸老花镜,查看常恒的眼珠舌苔和头顶,面无表情,一伸手孙子就把纸和笔递到了跟前。
大夫写完方子递给家玲:“这个孩子十八岁之前忌食辛冷生辣,不要让生气,过了十八岁以后她有她自己的命运,你不用操心。”
家玲探寻着问:“那这发烧还感染的,没啥大麻烦吧。”
老大夫忍住叹气;“这个方子连着给吃十副,至于感染那是热毒,你抱到村医那按照西医的打吊瓶就好。”
家玲抱着常恒一边躬身一边向后退,退出屋才直起腰。她想休息怀里的常恒突然咳嗽起来,她觉得又有用不完的力气,把常恒抱起来直到二十多分钟后走到徒大夫的诊所拿出方子,徒大夫惊讶的说:“嗯?武大夫不是封医了,你咋开到方子。”
“你说的老大夫前几天走了,武大夫是他徒弟,我求着开的。”
徒大夫看着家玲,外套上面是汗渍,自来卷的短发贴在头皮上,脸上都是奔波留下的倦意,膝盖处的土印还没有掉干净,布鞋上也蒙了一层灰,只有新换的棉袜子看上去还是那么鲜红。
徒大夫打好盐水给常恒扎针,常恒意思性的哭了几声就停住了。吊瓶连着打了一周,外阴感染好了,家玲开始不给常恒穿开裆裤了,换上民福给常恒新买的一身粉色的套装,看上去活泼可爱。
很快就要送常恒去上学前班,家玲打算让常恒慢慢拥有独立的能力,周天新永休息去梁圪里施肥翻地播种,家玲却要求新永带上常恒:“让给你帮忙上化肥。”
新永用怪异的眼光看着家玲:“是娃惹你了?”
“爸爸,我想到山上去玩。”
“因为我也要去。干起来快些,要不中午了身乏心累的。”家玲说
新永点点头背着常恒,家玲拿着肥料早上六点起床,一家三口上山,路过新永父母的坟地,新永指着坟墓和常恒说:“常恒,你看,你爷和你婆就埋在这。”
”死了的就不要再提了,活着的好好活着。“
常恒默不作声,只是这句母亲说出来的话很多年后她站在坟前明白了过来
开学了,五岁半的常恒被送入了庙后的学前班,新永拖着女儿刚进门就看到老师正是教自己的老师,新永抬手挠着头,赵老师走过来看着新永:”诶,这不是我的三好学生新永嘛,儿子这么大了,都该上学了,哈哈哈,好好,你回吧,我知道了。“
新永笑的有些腼腆:“赵老师这是个姑娘。”
赵老师略显惊讶的诶了一声从新永手里接过常恒:“姑娘好啊,肯定和你一样聪明,我也老了,一辈子教了两代人,值了。”
又转身问旁边的家长说:“哦,不种地了啊,做啥了?”
“做点生意。”
新永看着这个中年女人突然觉得自己好对不起她,好学生有什么用呢,自己是生活的失败者,彻头彻尾。他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满满的失落,他后悔当初没有答应小常医生给他推荐的工作,他后悔自己对女人的犹豫不决,他曾是众人羡慕的对象,是那么的平和又意气风发,是父母为了供他读书把好的都给他,可他好像都对不起这些。
他也有宏图远志,却都寄给了中屋每一篇每一本无法变成钱变成权利变成回报的书本。他回身走出学校抬头看着寺庙看着庙前的松柏,一米八二的身影,在精神上早已萎缩不再挺拔,这一生要过成什么样,才能对得起当初的少年志满,他输给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此刻的他在曾经以他为荣的眼里抬不起头来,或许是被老师看穿了他的窘迫,他连他做什么工作也没问。
三十岁多的人生他又开始反思了,他后悔自己对性的屈服,后悔对自己的不掌控,后悔对家庭的不负责任。
松柏摇晃,影舞婆娑,他想下定决心好好生活,最起码要对得起曾经的自己。
“新永啊,还没走呢?”
身后传来赵老师铿锵有力的声音,新永回过头:“没呢,感觉时间好快。”
“是啊,你都三十三了吧,我也老了,早点回去吧,今天刚开学,放学的早。”
“是,老师您都记得,赵明现在干啥了?”
“当高中老师了,我下午要背柴,离得我远了连个帮忙的人都没。”
新永想说我可以,但仔细一想,他下午还要去货厂干活。他笑了笑:“哦,确实,那我回了,赵老师。”
赵老师抬头仔细看了眼新永点点头微笑着。
常恒背着三外婆买的兔耳朵书包站在家门口,家玲松开常恒的手:“常恒,自己去学校,昨天你爸带你去过一趟了,中午自己回来。”
正说着秀秀拖着舒莲也走出来了,秀秀略显惊讶:“诶,家玲,让一起去吧,咱俩蒸点夋馍,我摘了槐花。”
常恒和舒莲手拉手走了,临近期末常恒抱着满分的卷子展示在父母的面前。新永只是微微抬头瞥了一眼便出门了,家玲接过卷子:“嗯,聪明,中午给娃包扁食。”
家玲本来打算做的臊子面又多团了些干面进去,赶紧摘菜,切豆腐炒馅,常恒站在一旁肚子不停的叫,蹲下身又以尝口开始吃馅,等到家玲的扁食下到锅里,已经一点半了,两点半要上课的常恒急的不停催促:“妈妈,娃要饿死了,要迟到了,你快些。”
两点扁食终于端上了桌,新永已经坐在桌边等着吃,常恒兑好调料,看着空盘哇的一声就哭了。
跑到厨房把碗摔到地上,家玲蹲下身捡起碗:“咋了咋了,不是端桌上了吗?”
“被爸爸吃完了。”
家玲瞪大眼睛朝中屋廊沿下望去,新永不耐烦的摆手:“好了好了,这都两点了,谁不饿?调料你不早点兑,我还以为你饱着呢。”
家玲放下手里的擀面杖大步冲到新永面前,揪起新永的耳朵,新永挣脱开家玲的手抱怨:“两点了才把饭做好,我不上班吗?”
常恒还在一旁哭泣,家玲只好蹲下身先哄常恒:“好了好了,妈妈用饭盒给你装好,你带着去学校吃好不好。”
“不,我要在家里吃了再去,上次舒莲拿的猪蹄被男孩抢走了。”
“那下午迟到了咋办?”
“迟到就迟到!”
新永拿起外套绕过常恒一溜烟从大门走了。
常恒背着书包站在庙门口张望,她想进去听见里面赵老师正在讲,o,e.转念一想不如等到下课的时候再混进去,她退出来买了糖走到庙门口的松柏树下蹲下玩画皮,听见下课的铃声响起,站起来看着同学们都出来了,她解下书包抱在怀里跨进门槛往进走。
“常恒!”
赵老师的声音让常恒卡在了门槛上,常恒嘟着嘴撒谎:“我肚子疼吃药去了。”
“那现在还疼吗?”
“不了。”
“不疼就好,赶紧回座位上休息。”
常恒心里庆幸不已,心想原来编个理由这么容易,正好自己疼过的地方可多了,下次还能用。
上课铃声想起赵老师通知:“明天开家长会。”
常恒回到家跟在妈妈身边背完元音说:“妈妈,明天开家长会。”
“妈妈没文化,让爸爸去。”
常恒点点头,等到新永回来,常恒奔向父亲抱着新永的腿:“爸爸,明天老师叫开家长会,我是三好学生。”
新永抱起常恒:“让你妈给你去,我还要挣钱呢。”
常恒立马不高兴了,拉着脸推开新永。
“你也是赵老师教出来的,你请个假去。”家玲说
“不去,念书的自己用功就行,家长会没用。”
常恒低着头出门找舒莲去了,舒莲的父亲正在问舒莲家长会是否需要带纸笔,常恒准备向前一步的脚又停下低着头往回走,走到家门口站在墙根下听着父母在里面因为给自己开家长会而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