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趁热打铁的精神,熊荆当天晚上就开始绘制世界地图,可惜他年幼体弱,还没动笔便睡眼朦胧了。接下来的两日,他终将简单版的世界地图草草绘成,又于帛上介绍美洲农作玉米、红薯、土豆,西亚西欧之马匹,还提及了南洋印度的香料、非洲的黄金宝石。
绘制地图不难,介绍各大洲的物产也不难——对于后世一个大航海爱好者来说,这是手到擒来的事情,真正难的是如何将图进献给楚王。想到上次不愉快的经历,熊荆觉得主动献宝不如待价而沽,让楚王自己来要,但怎么才能让楚王自己来要呢?
“足下不忧,后日学宫开学,大王当和百官赴兰台行释菜之礼。大王看重足下,必有独对的机会。”葛看出熊荆担心上书,出言开解。
“行释菜之礼?”熊荆喃喃,心里犹豫是否要这么早就献上地图。
“这是祭祀先圣先师也。以苹澡之类作为祭祀,不是牛羊币帛之属。”葛道。
“后日……就后日吧。”熊荆心中拿定主意,放弃待价而沽,打算后日直接进言。然而等到后日,又出问题了。
“父王为何不来?”释菜之时鼓瑟大作,全校学生端坐于廷,吟鹿鸣、四牡、皇皇者华诗经诸篇,熊荆没有看到楚王,祭祀全由令尹黄歇一人主持。
葛在学宫外也未见到楚王的车驾,对此也感奇怪。“老仆已派人入宫打听。”
“算了,不来就不来吧。”熊荆意兴萧索,他精心准备好的说辞全没用上。“造船工匠如何了?”
“奴市工匠奇贵……”葛的脸上再显苦色,“普通奴婢值一万五千钱,造船工匠为其十倍。老仆遍寻郢都奴市,只寻获十数人。”
“十倍?!”熊荆心里快速换算了一下,顿时吓一跳,普通奴婢就需两金,工匠十倍那就是二十金,他总共才一千金,买五十个工匠就没钱了。“为何如此之贵?”
“楚国诸水纵横,造舟者众。仅寿郢一地,便有舟坊十余家。近处有下蔡、鸠兹、鹊岸、钟离、息邑,远又有鹊岸、桐汭、朱方、广陵等港。小臣已请少夫人于赵国寻觅造舟工匠……”
“从赵国寻觅工匠?”葛果然是母妃的心腹,遇上困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母妃。“赵国太远了,工匠赶到不知何年马月。既然已有了十数名工匠,那就先用着吧。”熊荆说道,“不够的人手就从我阝陵抽调,那里毕竟是我的封邑。”
“唯。”葛答应了一声。
“那地方呢?适宜建造船坞的地方找到没有?”熊荆追问。
“老仆于紫金山北、淮水之岸觅得一佳处。”葛渐渐习惯了熊荆的处事风格,立刻怀里掏出一张草图。“山有溪水,汇而入淮。筑堤可得经年之水,掘池可成造船之坞。”
葛的草图由宫中画室所绘,山峦坡岭、树木沟壑,一目了然。
“这是何物?”指着左上角山上一处,熊荆问道。
“这是……”葛看了一眼,“此乃大将军景阳之墓。”
“大将军景阳之墓?为何葬于此?”有身份的贵族灵位是入祖庙的,墓则与祖先葬于一处。景阳独自葬于紫金山上,着实奇怪。
“四年前五国合纵伐秦,大王为合纵长,令尹春申君主事,庞煖为帅,惜事败。”葛语气一沉,说起了军国往事。“按楚律,覆军必杀将。此次虽未覆军,可功亏一篑,使复旧郢无望,故景阳自缢于寿郢之外、紫金山下,其麾下裨将、军率、军吏殉葬者众。楚王念其功,准葬于祖陵,但景阳终前嘱咐奴仆必葬山之西北。”
“他为何非要葬在山之西北?”熊荆有些茫然,覆军杀将这条楚律让他心有戚戚。
“葬之西北,以戒秦师。”葛肃然而答,看向熊荆的目光微微有些失望。
本来是讨论船厂的,无意中插入的东西让熊荆心里很多舒服。
虽然在楚宫生活了数年,可他根本不了解这个时代,不了解这个国家,并且,他不认为自己是楚人,而是过客。可楚将景阳的遭遇触动了他的内心,使他心里堵着了什么。结束讨论后,他莫名的去了学宫藏书馆,想去看看楚国的史书,想知道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
藏书馆在学宫之南,独立的一栋建筑,台广堂高,巍巍然似楚宫。登堂入室后熊荆又起了些犹豫:楚国的事情与他何干?王朝覆灭、朝代兴衰,古今中外莫不如是,有什么好惋惜的?为古人落泪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熊荆在藏书馆犹豫不决,并未发现一个鹖冠老者正笑看着他,待他转身打算离去时,鹖冠老者对他喊了一句:“咦!小子……”
“老叟是喊我吗?”熊荆身侧没有别人,想起学宫律,他不得不执弟子礼相答。
“哈哈……”老叟笑,他年纪实在太大,满脸的皱纹配上冠上的鹖羽,说不出的怪异。“可是子荆?”他问道。
“正是不佞,敢问先生如何称呼?”学宫最小七岁入学,熊荆实在太小,自然瞩目。
“哈哈。”老叟没说自己是谁,只道:“随我来。”说罢没入藏书馆深处。
“足下……”藏书馆窗户不少,可照旧幽暗。老叟的身影没入山一般的竹简中。熊荆的随从羽恐主人有失,不得不提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