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宰坐在一旁,默默看着自己百般交代过的人被三言两语弄走,出声道:“瞧祝史大人这般游刃有余,看来是往日没少游历花丛。”
楚令昭眼尾微挑,“哪里,本官可不及兵宰经验老道,不过是身边有只常需调理的小犬,教导惯了而已。”
兵宰当是少女身边真养了只宠物,并没有多问什么。
楚令昭展开折扇摇了摇,谈起旁坐的这位兵宰的过人之处,“人非圣贤,武将又悍莽,有过失实是再正常不过。只是,令我久久难想通的是,为何兵署悍将的把柄无一遗漏,都能精准被大人查到拿捏在掌中?致使大人空身居兵署最高官职,一无兵权二不善战,却能统管住兵署诸多握有兵马的将领。”
她说着,轻缓一笑,“原来是钓者垂饵而诱鱼,鱼贪食获罪,钓者的刻意诱引却责咎更深。”
说的是方才男人拿小倌给她挖的陷阱了。
大楚不许官员狎伎养倡,若因此被谏官参奏,丢官罢职都是轻的,兵宰却特意安排了这么位倌倡过来……
“兵宰此才,仅待在兵署真是屈就了。”
少女嘲讽起人来,贯来是引风吹火阴阳怪气的恶毒,这话本含着十足谑意,但却见旁坐老兵宰的眸光随着她的话逐渐明亮起来。
男人捋了捋胡须而后抚掌大笑,“祝史真得我心也!”
“大人之心?”楚令昭挑眉,“我倒是难透皮囊而窥'心',反而只观见兵宰手段油辣、智走偏门、招招阴险。”
兵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大为认同少女所言,遂将她引为知己,“历经数载,也唯有祝史能发现我之才华!我亦觉得自己手段了得、智多近妖、招招精彩,仅待在这兵署之地着实憋屈……”
“我没说你手段了得智多近妖招招精彩……”楚令昭面无表情提醒。
然而男人顺滑地屏蔽掉她的话,自顾自继续感叹,“若能更进一步为四宫王储效力,才算是德配其位,百年后归尘也算死而无憾。”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块帕子拭了拭泪水,眼角皱纹似乎都挤出些沧桑辛涩的不甘意味,而后,他一甩衣袖又翻出把羽扇,摇得风骨斐然气韵十足,就像是位林中高士出山指点天下。
“嗟乎!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举翼常有而令昭不常有!本官与祝史,真乃伯牙对子期,雨中遇知音、逆境逢知己,不若你我今日便义结金兰,携手仕途,来日鹏飞高举共为大楚效力,后人必然也会在史册上称颂你我高谊!”
举翼是男人的字,他越说越兴致高昂,仿佛已然预见自己仕途一片明朗,即将展志青云的大好形势。
楚令昭静静望着男人的自说自话。
在傲慢骄横目中无人的领域,她极少有这种遇上对手之感。
雅座内寂静流淌。
好一会儿后,甘醴侍立在旁侧,将男人从“云端”拽回人间,讪讪道:“大人,您如今已是六十有一的耳顺之年,而我家小姐,今年十六……整个儿调了个正反的岁数,义结的哪门子金兰?”
男人双眼迸发出奕奕神采,“如此说来,本官与你家祝史岂不算是忘年之交?忘年妙!忘年更妙呐!更难得、更稀缺了!”
甘醴忍不下,启口便欲要骂男人。
楚令昭含笑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甘醴不情不愿地咬唇儿,只得把话咽回去。
侍者上前将酒杯斟满,楚令昭饮着酒,又听男人滔滔不绝地感慨了半晌,待他终于偃旗息鼓,少女悠悠盯住他,言语刺透男人纷繁的夸夸其谈之辞直指要处:“兵宰之职已属高官,听大人方才话中之意,是仍不满于此了?”
但见这胡须斑驳的兵宰眸中闪过一抹精明,他气息稳健而笑音朗淡,“登高而望远,步步勉高升。谁人不欲更上一层楼?谁人不盼尽抒平生志?”
“愿闻其详。”楚令昭淡声道。
兵宰长吁一声扔下手中羽扇,正了正衣冠,自贬而笑:“大人想来也叹我,明明年事已高老翁一个,却仍是满心钻营,醉心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