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姬一愣,而后微笑。
“……好啊。”
她抬眸清净凝向少女,启声却交织着若有似无的阴晦,“若我的心愿,是三个月内,白虎王储功败垂成含恨而死,白虎神宫万人缟素却无一人伤悲,楚小姐,你可能兑现?”
虞姬笑望着少女说完,目光不慌不乱。
楚令昭垂眸回视,“有何不可?”
她神情平宁,指尖丹蔻轻柔掠过女子腕间的自戕伤疤,嗓音舒雅好似只是在应承一杯清风温茶,“那便以今年立冬为期,白幡缟素之间,我助你鲜衣不服丧仪,与亡人划清界限。”
楚令昭简短许下承诺,松开虞姬的手腕,带着侍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宫室。
待少女的身影淡出宫苑附近,室内,近侍的心腹宫娥上前将烛芯拨亮,与明珠相对,临窗方寸之地黯淡消退。
宫娥低声,“小姐,这位祝史当真能助您达成所愿?三个月内除掉……还让您摆脱陪葬或寡妃的束缚,在大楚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虞姬面无表情,随意摆弄了两下手中残缺的鹤羽金环,“你是从虞氏一族出来的侍女,难道猜不到她是谁?此事是之前下泽仲茶宴前吾皇下达虞家的暗令,我原本明日单独约见才会让她兑现这道‘来日诺‘,但今夜碰巧时机成熟,我便也省些功夫,不过是遵从上意设下考题罢了,最后作出的答案是否正确,端看她接下来如何破题。”
宫娥明白过来,寒意逐渐蔓延周身,“那……若这位殿下破题的方向不对……”
虞姬神色毫无起伏,反问道:
“若不能让庚辰宫满意,会是何下场?”
……
与此同时,宴池外的竹园深处。
潜伏在青龙神宫保护少女的几名暗卫出现,立于阴影之中,汇报道:“家主,关于帝师一事的奏折递交于秘使,果然不出青龙神宫宫门便被几名暗线截下,亲自向皇宫传递。此刻,应当已送进了庚辰宫。”
楚令昭点头,抬步往宴池的方向走,“宴会上状况如何?”
“虞姬与您一前一后离开不久,鱼便咬钩了。”暗卫答道,接着又问起方才之事:
“虞姬方才所要求的承诺,您为何要应下?”
楚令昭缓慢穿行林道,言语中的思路划作丝丝缕缕:“掌控兵署近半数兵权的虞侯、去诛霍家时交给甘醴兽首扳指之人———参与联合俘虏秦军的虞氏长子、‘被迫’嫁作白虎王妃的虞氏长女、出入各大官员私宴的虞二、收赤徽军权的宫宴莫名前来的虞三、遍及大楚各地的虞氏族人……虞氏家族不仅是上泽的尖刀,更是与望帝城明珠光辉对立的彼端黑暗,是皇室上四军之外,守护大楚秩序的第二重防线。”
暗卫轻声:“您的意思是虞家……”
“虞氏家族上下,都是庚辰宫的心腹。他们所做的一切,最终目的都忠于陛下,是陛下放在望帝权贵之中的一双眼。”楚令昭道。
“既是这样,虞姬那道不合常理的诺求,并不是异想天开,而是陛下的旨意?”几名暗卫分散跟在少女身侧的暗处,随行讨论。
楚令昭冷哼,“先前下泽那场仲茶宴,就说虞姬怎会大发善心特意为人释疑解惑,还只许下一道没什么约束力的‘来日诺’作交换,原来在这儿等着我!我倒是想当个小人缺德毁弃承诺,可若这是陛下的旨意……”
她正说着,眉心突然蹙起,“不对,此事尚有疑点。”
暗卫偏头望向少女,“家主是疑惑,楚皇真正想要做什么事,根本没必要弯弯绕绕。如果白虎王储有不轨之心,以皇宫对望帝的掌控之深,更不必消磨三个月才将人压制,所以……”
“陛下极有可能在试探。”楚令昭直接道。
“无论是否是在试探,您方才暂且应下都是稳妥的。”另一位暗卫说道。
楚令昭步伐放缓几步,权衡道:“但若的确是在试探,原本清晰的形势便会趋于扑朔复杂,答案的关键,不再是简单的‘遵从’或‘拒绝’,而是在于行事分寸的把控。此事是密令亦是上令,不可言说也不可站队。在不选择其中一方王储站队的前提下,今后,所有对白虎神宫出手的举动明面上都属于意图不轨,而若不出手,又会变成暗中的抗旨不遵;明暗两极分寸如何把控、筹码于何处倾向倚重,还是需要弄清楚———陛下的试探究竟是何目的?”
“试探的目的……”
几名暗卫思索着,尝试罗列:“仅仅试探您忠诚与否,还是借您之手一并试探白虎神宫臣属官僚,还是……”
他们止住话语,到底没有头绪。
顺着林道已经快要接近宴池,楚令昭叹了下,“不急于一时,恰巧今夜辞临宫宴是个牵涉广泛的深水局,我们依原计划不变,结束后,且看陛下是何反应。”
暗卫们躬身应是,在竹林末端将身形重新隐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