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广州有两条路线,一是坐火车,转两趟,两天两夜。二是坐汽车,一天一夜。
“坐汽车,快。”
“不行,耀武晕车。去趟龙岩几个小时都吐出胆汁。一天一夜还不把胃吐出来?”
“晕车小事,钱大事。火车小偷多,时间长,难保不出意外。”
“钱小事,孩子身体大事。你一直就是这样,总是不管不顾孩子。养到这么大容易吗?好不容易上了重点,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奶奶不会怪你,你是他儿子,亲生的。她会怪我这个媳妇,整个姜家堡的人都会指责我,我是外人。你怎么不替我想想?啊!”
妈妈抹抹眼角的泪。
“又来,又来。怎么是外人?哪次妈藏了糖果不是给你吃。”
“糖果算什么?好东西都给了他小姑。上次大队分了一块猪肝,乐呵呵的送去,说给外孙女补身子,不是吗?猪肝一年都吃不到一次,耀武就不要补了?外孙女一生出来就把亲孙子撇一边,常住女儿家带孩子。哪有这么疼外孙女的外婆。”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的人,比什么比?”
老爸的声音大起来。
“不是比,是说理。总是这样,一说到妹妹身上就金刚似的凶神恶煞,给脸色我看。什么时候认真为家里考虑过?好东西总是给你妹,给外人。不要忘记,家里有你一份。”
“你,你,我,我。”
老爸满脸通红,手指发抖,点起一根烟。
老妈提高声调:“你什么你,我什么我。你是你,我是我。我全心全意为这个家,为耀武,为丹红。你一心一意为姜家堡,为你姐姐哥哥。耀武是重点大学生了,你不好好为他想,老了谁管你。”
老爸疯了似的满屋团团转。手指夹着烟,摸摸凳子,摸摸扫把。拿起水杯又放下。
唉,这几年总是这样,一点小事辩论半天,直到爸爸投降。
耀武心里嘀咕:爸妈怎么不离婚。分开过大家安静。妹妹我带着就行。
“拿,尽管拿!想摔杯子是不是?两块钱一个。想拿扫把打我是吗?拿起来,使劲打,展示一下男人风范。”
以往他都不插嘴,逮着机会找个借口赶紧逃离。往往哪里都逃不了。要写作业能逃哪里去。
现在大了,翅膀该硬就得硬。
“妈,少说几句。爸爸的顾虑也有道理。爸,听妈的。我们想想怎么把钱藏好。”
“电视上说,缝到裤子里面。”
耀武举起手:“我赞同。”
老爸沉默点头。
辩论结束。
昏黄灯光下,老妈一针一线缝裤子,旁边是几叠百元大钞。
一块布一叠塑料袋包好的钞票,四周密密麻麻的线,缝死。
爸爸语重心长,言辞简短有力:“出江湖,戒急用忍,退一步海阔天空,不争一时意气。命保住再找出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露功夫。记住,切记。”
他无比郑重的点头。
“看!”妈妈突然说:“燕子帮耀武点的歌。”
龙岩电视台主持人说:“热心观众燕子为表哥点一首歌。表哥考到广州重点大学。哇,好厉害。祝表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优秀成绩毕业,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祝表哥一路顺风。”
音乐响起,小虎队的一路顺风。
“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当午夜的钟声敲痛离别的心门,却打不开你深深的沉默。
那一天送你送到最后,我们一句话也没有留。
当拥挤的月台挤痛送别的人们却挤不掉我深深的离愁。
我知道你有千言你有万语,却说不出口。
你知道我很伤心我很难过,却不敢说出口。
当你踏上月台,从此一个人走,让我深深的祝福你。
深深的祝福你,最亲爱的朋友,祝你一路顺风。”
妈妈不停抹眼泪,他不停哼着歌。
天蒙蒙亮,爸爸先穿藏钱的裤子再穿一条外裤。
酷暑,难为他了。
背行囊,拖行李箱,出发。
健步如飞,把爸妈甩出好远。
火车厢里烟雾缭绕。汗味,脚丫味,胃容物味,把每个人都网里面。
一地的瓜子壳,花生壳,痰渍,果皮,茶水。
两节车厢间卫生间的尿味随着风向时而弥漫。
老爸:“你坐里面。”
老妈:“不,你坐里面。”
老爸坐在靠窗位,老妈紧紧挨着。
除了上厕所,眼光每隔几分钟就扫扫老爸的裤子。
开始靠近广东边界,车厢明显挤了起来。不少眼光锐利的男人来回穿梭,四处扫望。
乘警隔一段时间出现:“大家注意自己的财务。值钱的东西不能离开视线。”
服务员过来检票,看了爸妈的户口本,车票。仔细检查了我的学生票,录取通知书:“不错啊,去广州读书,重点大学,毕业不是做官就是发财。”
妈妈不吭声,爸爸点点头,耀武回了句:“谢谢。”
妈妈扯扯他衣角。
对面座位一中年妇女磕着葵花籽:“没看出,对面坐着一位大学生。小弟弟,多少岁?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
三人厌恶的皱起眉。
“呀!看神情还不乐意!我女儿十八,胸脯高得像座山,追她的人排到大街上。镇长的儿子每天提一只鸡来追,我没答应。喜欢不?不收你彩礼钱。”
他张开嘴唇,想说点什么。老妈捅捅他的腰。
隔壁一个大爷说:“人家大学生哪能看得上你女儿。我帮你介绍几个大官的儿子。你女儿多高。”
“一米六。”
“脸蛋圆不?”
“嫩得流水。”
“腰细不细。”
“水蛇一样。”
“嫁给我,要多少钱彩礼?”
“哎呀呀,死老头,骗老娘,调戏我女儿。”她跳起来朝大爷扑过去。
大爷起身反抗,揪住她头发。
两人撕扯,怒骂,惊动整节车厢。
几分钟,进站,两人先后离开。
一声长啸,继续前行。窗外黝黑山体团团掠过。
一位妇女尖叫:“我的钱啊!刚才有小偷啊!警察,警察。”
她大哭大喊。
大家精神紧张,纷纷检查自己的裤兜。
一位大爷也大叫起来:“天杀的小偷,孩子看病的钱啊,一千块钱啊!我不活了。”
扑通倒在地上,两眼翻白。
很多人高声叫起来:“服务员,警察,有人死了,快来,快来。”
耀武想起身过去扶起大爷,地上多脏啊!
被妈妈紧紧按住肩膀。
“妈放开,我是大学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妈妈不说话不松手,视线没离开爸爸的裤子。
“冷静,遇事冷静分析。你去能做什么?除了扶起大爷还能做什么?你是医生吗?你能看出哪个是小偷吗?刚才打架下车的那两个有问题,转移大家注意力。那伙人已经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