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断墙下,阿竹想起与朋友分别的日子,也是觉醒本源的日子。
那天,喷着蒸汽的火车发动轰鸣,在少年的追赶中渐行渐远。他不愿停下,一直沿着铁轨追逐,还把两手放在嘴边。哪怕喘不上气,他也要扯开嗓子呼唤,叫离开的朋友记得常回来看看。
“阿竹,回去吧。”远去的窗口外,探出身的女孩飘散着金色长发,融入升起的暖阳,“我会照顾好小林的。回去休息吧,等着假期,那时候,我们会回来看你。”
女孩刚缩回身,一个扮鬼脸的小脑袋又挤出车窗,张大的嘴里露出小小虎牙:“笨蛋竹竹哥!笨蛋傻竹子!放假再见啦!”
跑啊跑,直到追不动加速的火车,阿竹才刹住脚步,目送蒸汽的白烟升过朝阳。等远去的火车成为了晨光下的一道细线,他才转身离开,去搭乘回家的公车,在沉闷的空气里靠紧车窗的玻璃,闭上眼睡了过去。
“绿松村,你已到站。绿松村,你已到站…”
被网的提示音吵醒后,阿竹打着哈欠,走过一条烫脚的水泥路,沿路旁的指示牌拐进了林荫小道,没走几步,就在上方听到一声熟悉的问候:“嗯?阿竹,从城里回来了?是去给他们送行吗?”
绿树的粗支上是穿着治安官黑袍的木灵,特别显眼。阿竹刚抬头就发现了他,便懊恼地跺跺脚,朝不知多少岁的木灵发起小孩脾气:“啊,萨叔?唉,是啊,他们走了!萨叔,以后没人陪我玩了,我好烦...好不开心,哼。”
木灵笑了,笑着拨开扎起的黑色长发,展露木灵特有的温婉面容。
他的名是阿萨,总爱和气地笑,正如现在这样。而按村里人的话说,笑着的木灵活像是漂亮婆娘,若开了口,就更是勾人——听听,那声音,比阿竹的娜姐还动听:“见不了面,别伤心,多多用网联系。何况啊,你这小坏蛋,可是村里这帮调皮鬼的头头,没小娜看着,你还不闹翻天?不给我添乱,我就要感谢你咯。当然呢,只要做得不太出格,萨叔啊会帮你瞒着,不会告诉你的好妈妈,省得你啊,挨打了捂着屁股,偷偷来我这里哭——不知羞哦。”
木灵讲的,自然是阿竹的丢人往事。爱整事的他,常带着村里的孩子们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有次,他放火烧野草,拿尿浇灭不成,才去找父母帮忙,差点儿引起了火灾,可挨了顿结实的皮带,屁股肿了半天。
“哭!哭?胡说!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小学吧!萨叔,我都在中学读了一年了,早不是那种小屁孩——”阿竹本想回嘴,又忽地低头沉思,良久才抬头,重新仰视木灵,“萨叔,你…你说实话,别蒙我,我…我是不是挺笨的啊?”
“嗯?怎么说?”阿萨停住啃水果的口,那漆黑的竖瞳映出了不解的斑斓,“阿竹,你不笨啊?机灵着呢。”
挠了半天头后,阿竹才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是说…小林他才七岁,对吧…七岁啊,就去大学念书。我今年都十三了,我却…连卷子都做不好。唉,我觉得…这里,对,脑袋瓜子不大好使。”
“小林?哦,隔壁家的孩子。是叫…林思行吧?”阿萨无奈地笑着,朝阿竹比了夸赞的手势,叫孩子别灰心,“是他太聪明了,你啊,可不笨。你要是笨脑瓜,可没法这么快学会灵能,不是吗?学校灵能的测验里,你不是常年第一?”
“可,他们都说锻炼灵能没用啊,还不如老实读书呢,好找工作…”
“别听他们胡说。人不一定非要去城里坐办公室啊,你想参军或者申考治安官的话,最重要的一条衡量指标就是灵能,喏,阿竹,有兴趣当治安官吗?能和我一样在林海巡逻哦?”
阿萨强调的灵能,是超自然的力量,能让修习灵能者的反应力与爆发力远超常人。学校的老师曾说过,那些信仰神圣帝皇者、无上天武者,笃信灵能是祂赐予的礼物,而不信者只当灵能是自然之外的伟力,与祂无关。特别是在国外,这两方人马是各执一词,谁也不能把对方辩倒。
不过,对阿竹来说,管他是自然还是异常,有用就好了。不过呢,说到报考治安官,阿竹是接受不能,撅高嘴,不悦地仰视想诓骗自己的木灵,说:
“那不就和萨叔你一样?野人!野人!黑黑的野猴猴!成天四处跑,爬上爬下,林海这么大,你不嫌累啊。”
“不累啊,来,接着,”阿萨没有生气,只解开腰间的口袋,掏出些毛绒绒的果子扔过去,“接着吧,早晨采的新桃,香甜着呢。阿竹啊,林海的宝贝多得很,你要是当了治安官,趁巡逻时钻进来,多摘些水果、多逮些小动物,那些窝在办公室的笨蛋,不得羡慕死你咯?”
“嗯嗯嗯…是啊,城里不一定好,留在村里不赖啊。”咬着脆甜的毛桃,阿竹恍然大悟,“好啦,我得回家了。萨叔,你等等我,我忙完了就回来,到时候,你跟我说说,考治安官难不难!”
挥手告别后,阿竹走完小道,穿过绿色的菜田,翻过青翠的竹林,终于见到了棕色的竹屋,回到了他的家。
竹屋的右手旁有间木房,是小林住的地方,他的父母还在城中工作,并未回来。
木房右边,还有栋米黄色小楼,是伽罗娜的居所。小楼庭院的躺椅上,有位戴着单边眼镜的男性在看书,那金色的眉发、尖长的耳朵和竖立的金瞳,表明他是血统纯正的金灵。在他的肩头,有位黑发的女梁人在小憩,那正是迦罗娜的母亲,外貌三十岁上下,实际年龄?阿竹可不敢多问。
“回来了?”迦罗娜的父亲声音非常低沉,“阿竹,麻烦你了。”
“嗯嗯,不客气。”他知道,阿姨在送别娜姐时就忍不住眼泪,现在怕是哭得睡过去了,便也压低了嗓门,轻手轻脚地走向家门,“叔叔,我去开灶了,今儿个太饿了…你们啊,先休息吧。”
在阿竹的印象里,娜姐的父母罕少回家。他们总是在城区工作,放着娜姐独自生活,让乖巧的女儿应邻居的恳求,照顾他和小林这两个调皮鬼。但,那些是过去的事,现在,他的姐姐和弟弟都走了,留下的,只有他一人。以后,他最常见到的,再也不是混血的姐姐,而是姐姐的父母——一对熟悉却陌生的叔叔阿姨。
打完招呼,阿竹摇着头推开门,看见了木桌上的米粥和烙饼,脸愁成苦瓜:“唉,咋是这些?换点儿荤的好不?”
他的母亲端着盒酱菜,走出厨房并厉声呵斥:“不准挑食。发信不回,作业不写,你还想吃好的?干完饭,补你的功课去。亏我翻了个遍,才发现,你这懒虫一个字都没写!想挨打啊!快吃!”
讪笑了两声后,阿竹咽了几口粥,掰了块饼塞进嘴,说反正老师也不检查,干脆就不写了,正正好省时间。
母亲敲响儿子的脑壳,叫他好好看看人林家的思行,再看看他副这不上心的模样,问他是不是真想长大了学那群木灵,混进林海当野猴子。
没等他顶嘴,他的父亲试着岔开话题,拿着报纸告诉妻儿这些天别乱跑,因为通知上都写了——棕皮们占领了博萨公国全境,与朝晟只有林海之隔。
母亲抢走了父亲手里的报纸,瞪大眼睛读过好几遍,依旧难耐震惊。要知道,从帝国宣战博萨开始算,至今还不足三年。三年啊,才三年,谁能想到博萨人这么无能,他们拿了朝晟多少援助,竟然撑不住三年?
阿竹可无心思考博萨人是怎么败在了帝国的钢铁军团之下,只对着碗底的稠米犯难,实在下不去嘴,只能靠聊天转移注意力,问父母说的特罗伦人是什么,再趁机把稠米粥吐进纸团并扔到垃圾桶里。
因为在学校时,老师讲过,说那些凶悍的棕皮叫帝国人,可他的父母又说棕皮们叫特罗伦人。他的父亲是笑呵呵的,表明是阿竹的老师不够专业——棕皮们的国家虽是帝国,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帝国。
大地的其他国家,都把他们的帝国称作第二特罗伦帝国。因为“特罗伦”在棕皮人的语言里表达着“承继”之意,棕皮们以特罗伦人自称,旨在表明他们是帝国的继承者,而外人也乐得这么喊,不叫他们帝国人,只叫他们特罗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