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蛋!别淹死了!喊他们上来!别上沙滩!”小林叫士兵管好逃出雪原的人,十分满意血肉在灰雾中的定位能力,便头也不回地再次踏入其中,回归遗忘之地,“什么帝皇、天武,还真有意思。”
降入村落后,他再三确认凛风城的方位,令村民与士兵耐心等他们回来,然后激活圣岩的能量,带队出发。村民们知道他是离开此地的通道,焦急得蠢蠢欲动,急得问村长为何不先带走他们。村长的黑色鳞片微张,散出丝丝热雾。他背对惶恐的村民们,低声安慰…
停滞了几千年的囚徒,又何必在乎这几天?
是啊,何必在乎这几天?
被放逐的不幸者急迫等待救赎时,网启动的圣岩夺目至极。璀璨的金芒渗入使用者身体,环绕于空气中,继而消散。使用了奇迹的人已无需行走,只用凝视网能感知的极限距离,就能在数秒后现身于目的地,好比是隔空瞬移。
可瞬移般的奇迹有难以忽视的副作用。拿小林来说,启用奇迹后,除了咚咚的心跳,他什么也听不到。他的躯体成了轻轻的空壳,他的大脑没法传达命令,他的肌肉不能运动,连让毛发直立都做不到。
而这,就是传送奇迹作用身体的异常感,实在难受得不行。
已逝去的帝皇、梁人的天武恩赐的圣岩能启用多少奇迹?怕是有千千万吧。可惜,不论奇迹的花式多复杂,永远只分三类——杀戮、防御、逃跑,无法重塑生命。伤口没法靠奇迹恢复,衰老没法奇迹缓解,生死更无法靠奇迹逆转。这无上天武的神圣奇迹,似乎还不如在世的圣恩者的力量,连杀戮都必须倚靠间接的手段去施行,甚至不能似阿竹那般直接将敌人归于虚无。
若无上天武、神圣帝皇听见少年内心的嘲笑,会作何感想?或许,祂会以风趣自夸。毕竟径直磨灭敌人,哪有制造光矢烈火将之摧残、凭传送之阵将之戏耍来的有趣?
细细想来,朝晟的网所创造的奇迹,与帝皇的手段并无区别?看吧,少年的身体仿佛消失般不复存在,仅有的感觉是无法触及的空虚,就如踏进奇迹传送门时的状态完全一致。
而这帝皇的力量、天武的规则,少年才懒得思考其原理。他会好生将这漏洞利用,虽然使用奇迹快速迁跃时,那种失去感知的状态非常难受,所幸他是朝晟人,仍能借网交谈。否则,就算他忍耐住了不适,强压了剥夺感知的糟糕体验,那负责翻译古文的老学者怕也早就被折腾到抓狂了。
在少年默默沉思时,热衷闲聊的老人早开始议论通道上的雪云,认为这宽阔的道路定是那帝国的武神斩开。
而一个强大至这般的人,真么还能称作是人吗?
是的,在他们眼前,是高得似乎倒立天空的群山,不知绵延多长多远。白茫茫的雪峰很多,多到记不得数目。可层层雪峰中又有条通路,笔直又宽阔,远得望不出尽头。恐怖的力量,若这真是末代武神的创作,他必然远超本源的界限,达到诸多前行者遥不可及的境界——
没准濒死反扑的圣痕也能做到啊。
学者的话,让络腮胡的男人想起了几年前发生在圣都的激战。当日,连虚空也切开的圣痕深深震撼了他们这些借网观战的前行者。可纵使圣痕强至那般境地,也不过是被那位“统领”戏弄着宰杀的可怜虫,不免令观者感叹。
他们讨论得热切,小林却默不作声——
力量?他们明白真正的力量吗?也是,他们没有资格见证连杀戮之圣典都恐惧的力量。与那力量相比,劈山为路的宏伟不值一提,什么都算不上。
交流与缄口并存的奔波无聊到漫长。两个多钟头后,圣岩的能量所剩无几,瞬移的奇迹终于结束了。小林一重获存在的感觉,立时舒张五指,长哈口热气,望向近在咫尺的城市。
不,城市?分明是冰雕。
嘿,是的,遗忘之地的都城凛风,或许是由冰堆砌,又或者是由块巨冰镂空雕琢,反正是块巨型的冰雕,虽谈不上广袤,倒也称得上壮丽奇观。透着晶蓝的冰之城,光看着就森寒刺骨,那最中央的冰堡高耸入云,呈圆润弧形,印证它的建造者是钟爱圆拱的特罗伦人。群走近看,不时有驼鹿拉着载货的木车进出从城墙的椭圆洞口,哦,该是凛风的城门才对。
见没人站岗守卫,小林越过了夏,非要走在前面探路,期待起这里的统治者会是什么模样。
穿过城墙后,铺有碎石的冻土路夹在圆顶冰屋间。这种土地的摩擦力足够,不会让行人滑倒。从城市内部来看,凛风的整体构造像是山丘,越近中央越陡。若这里的布局和圣都一样,相信只需沿路上行,便能到达最高点,进入他们先前望到的冰堡。
多是特罗伦人的居民窥视他们,眼里是不掩藏的惊讶。小林注意到这些人的衣物很薄,薄到不能抵挡严寒,便灵机一动,干脆地脱去手套,果然感受到了异样的温暖。凛风城明明都是冰块,竟然不会寒冷,还能产生热度…
想起在村落里的听闻,他猜到,不同寻常的温度很可能来自那帝国武神的圣器。他虽口头说着等不及,又叫队员们慢点走路,别赶着投胎似的,等掐好了离开灰雾的时间再去冰堡,免得发生什么意外,逃不出来。
见气温转暖,老人也摘去毡帽靠墙擦汗,又拿脸贴向冰墙,哆嗦得后仰。因为这冰竟是寒凉的,在这温热的地方,寒凉的冰岂能不融化?
“见了面就清楚,”见行人注意起老人与他们不同的长相,小林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看网的消息,听我的命令,绝不准自作主张…另外,老头,可要麻烦你翻译了,你不会累到趴地吧?”
聊了些废话,看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再往上走,踏上登往冰堡的阶梯。冰晶的台阶上,高大的守卫持长枪挺立,黑甲连面部也包裹,四肢与前胸还绘有金纹,泛着种威严而圣洁的美。
小林简直看腻了——这种类似圣都的配色定是帝国的禁卫军传承之“艺术”。他们急忙上前喊了声,引起注意。在老人的解释中,卫兵掀开面甲,露出特罗伦人的面孔,眼神渐凝。听完,他细细瞥了两眼后进冰堡通报。那拢死的冰门后,答复声有如雷鸣,震得小林心颤手抖。卫兵很快回来通告冰堡的主人接受他们的拜访。
“领主?”小林的耳朵在听,眼则偷瞟低处。他看到城内有很多楼塔和重弩,嘴角扬起又落,“没品的头衔,老套的成分可真他妈够纯。”
带队走入拱门,敞亮的冰厅铺了棕色毛毯,支撑拱顶的冰柱反衬金色的烛光,毛毯与烛光的尽头黄骨雕刻的宝座,厚而重,不属于小林记忆里的任何生物。至于宝座上的人则披覆尖锐骨甲,是位中年的特罗伦男人。暗黄骨甲盖不住他的健壮,竖着尖刺的骨盔犹如王冠,给他凶悍的深棕色方脸添了威严。
小林看不出这领主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却懂得他有兴致又不愿张嘴的神情:“哑巴?得了,你跟他闲扯吧。”
听到指示,老人尽量用尊敬的语气解释来意。他越恳切,领主的表情越是开心。到最后,领主起身鼓掌,说出众人勉强能理解的当代特罗伦语:“呀,有趣,如今的特罗伦人真蠢到迫害盟友…难怪会失败,不过败给弑杀了焱王的你们也不算耻辱…意外吗?毕竟总有蠢人闯进来,给我这种老头分享现世的盛况…我要承认,你们的故事讲得可比他们动听多了。但我不关心你们从哪来,更不关心你们要怎么出去,我只想知道,你们是否为了进入圣殿而到我的宫殿来拜会?”
他的笑容给老人一种不安,不敢回答的不安,任小林催促也不愿开口的不安。是的,老人的直觉在预警、在说情况不妙、非常不妙。
见他懂现在的语言,小林懒得废话:“是。怎么,莫非我们不能进入?”
“不,如果你想,当然可以…”领主抱于胸前的臂,更显得骨甲下的肌肉悍壮,“只是往圣殿观摩帝皇之光的代价十分昂贵,我担心你们支付不起。”
小林回以笑容,将手背在身后,令中指迅速分裂成两根,其中一根脱离手掌悄声跌落,钻入地毯边沿,而后开口回击:“哦?我倒想听听。现今的大地可没有我们朝晟付不起的价钱,尤其在灭亡帝国之后呀。”
“小鬼,你错了。总有生命无法承受的代价…比如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