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瞥他一眼,笑得更乐更狂:“是否什么?神经病吗?没办法啊,谁让我们的继承者大人弄得我们无路可退呢?现在,你们听好了!若伟大的继承者还不应声,就给我拉到她身上,不信——”
话音未落,一抹棕绿的影飞出先祖的身躯,重重拍在小林的胸膛,撞得他胸骨尽碎、鲜血猛喷:“呼——他妈的!”
运作本源修复伤势后,小林拿起砸伤自己的东西,对着网那头的葛瑞昂大笑:“看,老头子,她听得懂!她认怂了!她把东西送来了!哈哈哈——”
“别疯了,散队,”淡漠的声响在小林的身后。他刚转身,冷白的手指便拿去圣典。不知何时到来的葛瑞昂解散队伍,翻看生命圣典之时不忘开口夸赞,“做得很好,去休息吧。”
小林看着久未谋面的总长,不悦至极:“你怎么来的?”
“我一直在,”葛瑞昂收起圣典,转身走向那些存储圣岩的铁箱,“你做得很好,回去陪她吧。我要到帝国去了,不论生死,我和元老都会记得你的付出与努力。”
憋红脸的小林终是怒吼:“你…你妈的死老头!我找到的圣典理应由我——”
“你太弱了,”整理好圣岩,葛瑞昂才回头注视着他,金色的竖瞳里只有冷淡,“哪怕再给你一本圣典,你也无法提供足以影响局势的力量。”
“你说——”
“我在陈述事实。小林,你的本源不适合作战,你应该转投医疗或其他科学研究。当年我因迦罗娜的请求将你提拔,如今才明白是把你的前程耽误。回去吧,回朝晟去,找一条更适合你的路去走吧。别浪费精力思考诸如杀戮、力量、变强的无意义之事,有我这种不能回头的老东西去执行杀戮已足够。回去吧,回去陪她、回去过你的生活吧,如果有天迦罗娜回朝晟来,请你代我向她说声抱歉。”
在激活奇迹前,葛瑞昂搭住小林的肩,慢而沉重地嘱托,然后消失在弥散的金芒里,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很久很久,小林都在原地伫立。他把拳握到发响,他的血从陷入掌心的指尖流淌,直至阴霾覆盖无神的脸、直至笑出不屑的憎恨、直至激活奇迹回到朝晟、回到焦虑地在军营等候的夏身旁。
他牵着夏的手,随她回到绿松村重见故乡的景,见晨光渗入林海的每处,抬头望天空,只看到蓝天白云间那金色的太阳,想问月亮何时唤它来替班,却觉得每天的月落日升都是这样的无趣透顶——自然的力量、自然的规律很美吗?美啊。可惜在本源的更高峰之前,这合理的规律,就是刚破土而出,却撞见执刀劈路的采笋人的嫩笋,除去被削走笋衣、煮熟入肚外没有任何价值、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笑话…”小林走近曾经的家,踏入家门前的竹林,帮欣喜的夏捡起刚掰断的笋,剥离厚厚的皮壳,撕掉厚实的笋肉,将晶莹的笋丝放入口,却嚼出与春笋不同的坚韧,顽固又磨牙,用夏听不见的声轻嘲,“真是笑话…”
“笑话…你们都是他妈的笑话!”
远在西方的帝国,阿竹骂出相同的话并挥臂扫腿,斩断哭喊求饶的特罗伦人,不听他们的倾诉、不看他们的性别、不管他们的年龄、不论他们的过错,挥臂斩、扫腿斩、挥臂…斩,斩到无人哭泣,斩到无人哀嚎,斩尽男女老少,斩尽叩首者,斩尽逃跑者,斩杀公车里的司机,斩杀挥锤抵抗的铁匠,斩杀挡着孩子的父母,斩杀抱着父母的孩子,斩杀眼见的所有…斩杀目睹的一切。
当一切都由利刃般的飓风所斩杀后,他看着眼前的血,低头看脚踩的血,回头看身后的血,抬头望夜空的血,发现自己淋在血雨里,又看回双手,还是只见到猩红。
心跳了,跳得很快,跳得很慌。阿竹记得镇子是随塔楼落成兴起,镇里的人都为自己而来,是很听话很懂事的特罗伦人,不像那些当兵的棕皮般顽劣。
可阿竹不懂,为什么…为什么给他们些礼物后,他们就变了?他们根本不怕、不敬、不爱、不关切阿竹了,只是害怕、恐惧、恐惧…恐惧呢?只是有些天没理会他们、没听他们的声音,他们怎么会变得如此贪婪和愤怒?愤怒到骂茉亚、烧了阿竹的家、杀人——不,杀人,杀人…他们有杀人吧?有吧…可他们会杀多少人?他们为什么会杀人?究竟是因为什么?他们真的是天性顽劣?他们真的是无药可救?而杀人就能拯救他们、教导他们——没错,没错的,可为何现在他们都不出声辩解了?他们刚刚又想说什么、又想告诉阿竹什么?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阿竹捂着头四处跑,却始终逃不开猩红的雨。血打在脸上、落在嘴中,让腿滑倒扑地,让口鼻呛入更多的血,让眼睛看见满地的肠子烂肉,让孩子想起家乡的碎肉和焦尸、想起失去半截身体的萨叔、想起在地面打挺的鱼塘老人、想起在博萨杀的人、想起抽掉肠的士兵痛苦的眼、想起方才所有人的哭喊辩解哀求,明白为何先前杀害他们时只会笑、只会怒了,“我不会流眼泪的…我不会哭的…我不会哭的…我不会做错的…我不会啊!”
没错的,阿竹坚信自己不会有错,因为茉亚支持他、认可他,因为茉亚——
可为什么只有茉亚了?娜姐呢?娜姐说阿竹错了…葛阿姨说阿竹错了…小林更不理阿竹…祖老头也…不,阿竹坚信自己不会错的,那就回去吧,回去问问谁?阿竹还能问谁?问茉亚吗?问小愁吗?不…还有阿尔,还有…还有法普顿!还有那些忠于阿竹的士兵。去吧,阿竹,现在,就去问吧。
思想促使阿竹重回前行之地,可塔楼下不见任何人影。他小心地走入塔楼敲响每间房、推开每间门,仍然没找到任何人。
“小愁?你在吗?爸爸想找你说话…”他来到顶层推开女儿的房门,只见到地毯上的桌和桌上的纸笔,那未完成的功课旁是滩干涸的墨迹,没有点滴的温度。
阿竹看向天花板,慢慢走出过道走上楼道,抖着腿来到天台,终于看见一个未曾离开的人,泪涌出眼眶:“茉亚…”
“朋友,怎么了?”她倚着天台的边沿伫立,似乎在望那低沉的月,并未回首。
阿竹抱紧她后放声哭泣:“我、我不懂…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是不是做错了…为什么,怎么大家、大家怎么都离开了?都不见了?”
“哦,”茉亚拨开他无力的手,沉静的灰眸让那颗心颤抖,“因为你犯错了啊。”
止不住眼泪的阿竹坐倒在地:“我…我真的做错了吗?我、我…我不想这样的…我是、是太生气了…我是、是不知道他们也会、也会…”
“嗯,是的啊,”茉亚没有蹲低身子给他拥抱,仅是用灰眸俯视那崩溃的无措,“你不会哭、不明哀怜,当然也不会明白别人的眼泪,不会理解他们有何种伤悲。”
阿竹抬高头继续着抽泣:“那、那、那我是真的错、错了?”
“是啊,你当然错了。”
“那我、我、我让他们活过来——”
“没用的啊,他们会铭记你今夜的所作所为,即使在复生后笑脸相迎,心亦会永远憎恨、恐惧、忌惮、远离你。”
“那我、我——”
“找朋友道歉也没用啊,他们不会原谅你的。没人会原谅你的,你的弟弟不会、姐姐不会、母亲也不会。看吧,连小愁、阿尔和崇拜你的士兵都选择离开,如今只剩我在这里等你。”
“茉亚,我、我…”
“你啊,真是太笨了,”茉亚半跪着平视他,灰眸与唇挽起微微的狡黠,“倘若朝晟的元老当年和你一样笨、一样好骗、一样听话,恐怕我早已成功了。”
阿竹眨去迷蒙眼的泪水,缓缓摇头:“元…老?”
“你的错很多,但归根结底是错信了我,朋友。”茉亚笑着起身,那头飘扬的灰发占据落月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