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这对离开王庭一年的师生正谢过餐厅内的木精灵侍者,饮着香草味的白树汁,让碎在齿尖的芦荟释放爽脆;又舀一勺层层急冻的果肉,在舌尖化开冰沙似的酸甜。待品尽棕黄的菌汤,迦罗娜将拌在辣椒与香醋里的蕨根粉吸入腹中,对着手上的木筷感叹:“瑟兰的餐馆却用筷子…乌塔…抱歉,老师还是不习惯新的名字啊。”
“伊利亚·格林,老师。”即便少女忙着擦拭唇角,那变为金色的眸里依然饱含典雅如故的笑意。
迦罗娜戴上装饰用的金丝边眼镜,目光是一种窘迫的金:“好吧,伊利亚。老师理解你想继承母亲姓名的心情,只是…能否改掉这…礼节般的笑容?不必用笑遮掩内心,何况…”
“怎么,老师?又是什么无缘美好的回忆?”见她尴尬,伊利亚笑得更深邃。
“勉强算吧,说到底只是个不诚实的家伙…”
“老师的朋友吗?”
“以前还算,至于现在…我不想见他。偏是那家伙厚着脸联系,非要我统统回绝——”
“那就是恋人?”
“你这孩子…好好好,是的是的。对着陌生人啊,他总是冷着张臭脸,活像尊塑像。可一旦与他深交,就能见他成日挂在面上的体贴坏笑…真是一个爱撒谎的家伙,满嘴谎话,精于欺瞒。那时候,像我这样没认清他的笨蛋还调侃他是外冷内热的老妈妈…哼,伊利亚,记住,有时候年轻也算是缺点,年轻人就是容易上当受骗。”
“嗯,看到礼貌致笑的少女竟会联想到曾经的恋人…好糟糕啊。莫非老师因爱情的挫折变了取向?真令我深感不安呢。”
作为回应,迦罗娜探指摁住少女的鼻尖:“停,莫开这种玩笑。小坏蛋,改改逗弄人的恶习吧,从前你可是跟着母亲帮忙的乖女儿,现在…哼,恶劣啊,恶劣。”
“请见谅,是老师无可奈何的模样太有趣了,”少女好似观赏珍奇的表演,半眨着眼端正身形,“还记得母亲夸赞老师是能起死回生的神使。后来更与老师在替他疗伤时重逢…”
“他?你的父亲啊…伊利亚,他也有难言之隐,你母亲的事…”
“我能理解,想来最精怪的男人也猜不到吧?一夜的露水情会造就爱情的结晶,真俗套啊。”
“罢了,不提陈年旧事,说回先前的话题吧。老师拥有祈信之力,圣恩者必然觉醒的祈信之力。不过在朝晟,我们更习惯称之为本源。而像我这样的人,则被誉为前行者。”
“英武的头衔,与老师完美契合。”
“嗯?又来了,权当你在褒扬吧。伊利亚,老师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的祈信之力并不能疗愈。什么治疗啊、恢复啊…这些旁人眼中的神迹不过是附加效应,我的祈信之力压根与疗愈无关。”
“老师,今日有幸见识您的‘真面目’吗?”
迦罗娜扫视桌上的空盘净杯,笑着搓起手指:“当然…伊利亚。先说说这里,哪样美食最讨你喜欢?”
“我想,我会选瑟兰式的饮品,”少女看向水晶杯杯底残留的晶莹浅层,“草香浓郁的白树汁。”
迦罗娜瞥向忙着招呼其他客人的侍者,握住学生面前空空如也的水晶杯:“那倒简单,看…就像这样。”
“这…果然是更胜奇迹的…”见空荡的水晶杯刹那间便盈满如初,轻眨眼眸的少女不由遮嘴轻叹。
“喏,快些喝掉吧,伊利亚,免得被有心人看出端倪。怎样,可是方才喜爱的味道?这就是老师我的祈信之力——名为回溯的力量。操控既定范围内的物品的状态,有趣吗?”
“有趣,老师,非常有趣。请问老师,先前饮下的白树汁仍在腹中?我并未有饥饿感。”
“自然在。所以啊,我的伊利亚,别惦记着偿还老师的债务了,那虽是二百五十二万的巨款,却不会影响我与你的生活。你记住,除去诸如圣岩的造物,没什么是我不能回溯的,问题仅在于所需祈信之力的多少罢了,所以老师算是不会缺钱的人?哼哼。老师我啊,曾使用这力量令设伏的新兵团战胜有数倍兵力差的精锐强敌…真令人怀念啊。”
“老师好厉害呢。我猜这样神奇的力量,恐怕有不小的限制吧?”
“具体来说,是被记忆的清晰程度限制…我的祈信之力像是声音,会将波及之物的形貌反馈给我。比方说一个活生生的人,祈信之力虽将他构筑为彷如冰雕的记忆,却不能延缓这冰雕的消融。若不重筑,大致两年的时间,它便会融散一空。时间俞久,冰雕俞微,回溯所需的祈信之力俞庞大,有时会超出我的极限,所以…当年与你母亲分离太久,老师着实爱莫能助。”
“我明白。老师,依你所言,似乎…触及永生?”
“当然,否则他也不会费尽心思请我治病。但我不会帮任何人永存,哪怕是我自己。”
“老师,为什么?”
“无人有永生之德。以祈信之力违逆命定的死亡?老师的力量可远远不及。试想一下,与其让一群贪生怕死的苍蝇围在耳边,不若痛快回绝,让他们眼巴巴望着我,暗地里咒骂不甘却又死在我之前,岂非美事一件?伊利亚,这些年老师我可送走不少这样自命不凡的家伙了。任他们如何哀求指责,终究活不过我这讨厌的混血者,何其可悲,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