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挂断床头的电话铃后,睡眼惺忪的迦罗娜正想抱怨格威兰人的早餐提醒过于准时,又让紧贴手臂的温度暖到噤声。她轻轻歪过头,转向仍抱住自己胳膊的少女,在本应松懈的睡颜上看到微蹙的眉,而那似在抿着的唇更像要告诉她什么。不用听、不用想,只需感受那不舍解开臂膀的怀抱,迦罗娜也明白学生的梦话——不要走,老师。
“睡吧…多睡些时候吧…”迦罗娜扭头微笑,用竖瞳捉住想透过纱窗的光,不知在向谁呢喃,“梦醒后,一切都会变好…”
就这样过了好久,慵懒的羊羔才走出梦乡。在伊利亚醒来的瞬间,梦中的侧颜便映入墨绿的眼眸。欣赏着老师酣睡的神态,少女轻轻贴向那微尖的耳朵,坏笑着吹出熏人的暖雾:“早上好——”
“我醒着,小坏蛋,”不等她说完,迦罗娜以指顶住贴着脸颊的鼻尖,将这调皮的学生推到一边,“你啊,少对我这老太婆撒娇吧,太肉麻了。多看书、多学习,活在哪是次要,跟谁活着才是主要——别盯着我,老师是指世上没有比知识更好的恋人。好了,梳洗就餐吧…希望免费的伙食别跟传统餐饮一样糟糕。”
很不幸,酒店送来的早餐是炸得发棕的蘑菇、土豆,以及一坨拌着蔬菜粒的糊状物。哪怕闻着味道不差,迦罗娜还是面有难色,果断领着学生去外面找了家餐馆。饱腹之余,伊利亚的绿眸映照出满意之情,是对这家店独特的口味有了兴趣:“肉眼可见的香料…熏肉和薄面饼?风味独特,老师,这是源自何方的美食?”
“若我猜得不错,厨师应当是帝国…特罗伦…嗯,中洲人,”吸了口果汁,迦罗娜瞥向忙碌的服务生,“看他的肤色和头发,多棕啊…到底是与共治区接壤的地界,中洲人是真不少。”
“老师似乎嫌弃格威兰本土的饮食?”
“嗯,这么说吧,当成新奇的解馋零嘴还行,让我把那些视为正餐…未免太过猎奇。我倒不是说格威兰的餐饮是垃圾…只是…多少要在乎卖相吧?呃,我是指…起码也得考虑考虑视觉效果,别弄成炸块和糊糊…”
“老师,其实…我能理解。早些时候,御厨只会做些不堪入目的食物,或者是浆糊…甚至看得我想自尽。”
“呵呵,没错,是跟我吵到脸红的老头子吧?说什么服侍王庭几十年,从没人抱怨过他的厨艺…我好不容易才憋着骂他的脏话。还敢指责我是给古板的瑟兰血脉支配的没品味的混血者…哼,最后不照样服软,滚去从餐刀的握法开始重修?”
“说回来,老师是怎么说动那种老顽固,好让他转去学习别国美食的?”
“叫他换了身衣服,跟我在康曼好好转了几圈,见识见识王庭之下的餐饮行业是何等日新月异。”
“呀?仅此而已吗?”
“当然不止。我先后带他到新旧城区最受欢迎的餐厅尝了尝,告诉他不管贵族富商还是平民,平日里压根不碰本国的菜色,唯恐避之不及。最后呛了他几句,嗯…大概是说格威兰最出名的菜是中洲菜,最高档的餐厅全是瑟兰的长耳朵、不、精灵在经营,最亲民的是博萨餐馆…大抵是这样。”
“难怪他悔过自新…不,是重获新生…”
“哼…罪不至此。说到底,食物难以下咽还不至于算是作孽…”唤来服务生,迦罗娜递过几张纸币,刚离座转身,却从后桌几名格威兰食客的眼里瞧见些正欲指指点点的异色,不悦地皱眉,回以鄙视后拉着伊利亚走出餐馆,“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没见识过混血者的蠢蛋?真是…”
见老师恼火,少女适时挽住晃荡的手臂,贴着她坏笑:“莫怨他们,老师。毕竟是在与共治区邻近的边界,说不定确未目睹过这等英丽的面貌…”
“少揶揄我,你这小坏蛋…唉,是老师太敏感,歧视精灵血脉的格威兰人可少得很…不,不该是这样…”捏住学生的硅胶假耳时,笑容忽然凝固在迦罗娜的脸上,“他们没看你…不对,他们正是在看你…不可能啊,没有问题…”
拼命回想那几人的视线,迦罗娜更确信他们的注意力本是在学生的面容上,连忙驻足回身,见无人跟踪才松了口气,正要为多疑向少女抱歉,却在正视她的刹那觉察出些许不妥、一种略显违和的不妥。可究竟是哪里不妥,迦罗娜亦说不清楚,只有捧着伊利亚的脸细细观望,掠过纤长的假耳、掠过金色的刘海、掠过精灵式的细辫,盯得少女面颊微红,轻眨绿眸:“老师,我的脸没擦干净吗?”
“不、不,是我多心——”说着,迦罗娜猛然收口,终于明白不和谐的感觉源于何处,“等等,伊利亚,你没戴美瞳吗?老师给你的美瞳…”
少女连连眨眼,果然感到眼内不同往日的异样:“啊?我…糟糕,走的时候…”
“该死的,我怎会没留意到!快,快回旅馆收拾行李…不怕,不怕…是老师粗心了,唉,今天睡昏了头,摆在眼前的事情竟没注意到…别慌、别慌,他们不定能认出你,绿色的眼睛又不是王庭专属…到了,快些收拾好要用的东西,来,小心戴着,这次千万不敢再忘了…没事,老师有应急备案,老师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整理完行装,迦罗娜运起本源,将房间恢复到入住前的模样,从旅行箱内翻黑色的塑料袋,将封装在里面的金发和皮屑撒在地上,而后给神色不安的学生一个拥抱,带走她的惶恐和紧张,“没事,这能拖延些时间…相信老师,王庭的懒汉效率最低下,你知道吗?伊利亚啊,他们是群在战时都以品茶读报为第一优先要务的笨家伙…走吧。”
见她们成功赶上去往另一座城市的班车,远在温亚德的某人关闭网的视野,同一位相距更远的朋友打趣:“真呆啊。相貌虽不老,记忆却有衰退?葛阿姨,你的年纪可够娜姐活个两趟,记性还够应付晨曦的公务吗?平时不会都让人帮忙吧?哦,想起来了,他们给你配了位水灵的秘书…”
“我的记忆力非常健全,”别好钢笔后,独居一室的葛瑞昂耐着性子冷声回应,“反是你,语言和行事愈发不着调,更为符合痴呆的前兆。”
“嘿,老葛,如今的我十分清醒…不说笑了,没耐性的葛阿姨最经不起挑逗啊。谈正事吧,娜姐的麻烦怕是兜不住了,好久没见她有这等慌神的样了。你说,她何时会开口求我?求我这老朋友帮她一把?”
“没可能。”
“喔,那找些别的老朋友?认识的士兵?以前的老部下?搭把手逃出格威兰,不算难吧?”
“更不可能。拒绝透露她的行踪已是朝晟能给予的唯一帮助。不论是谁帮她,但凡与朝晟有一线牵扯,这件事的性质——”
“所以她没麻烦你?麻烦你这初恋?麻烦你这老情人?真可怜啊,被嫌弃的葛阿姨得不到一点换回原谅的信任呀。”
“闭上你的嘴。我们早就形同陌路,别——”
“嘿嘿,这些年是谁变着法写信、逮着时机就去拜会?可惜都被回绝啦。在我面前撒谎可不好,现在…网的记录任我调取,再私密都能看到啊。”
“竹,这未免不雅。”
“呦呦呦,服软了?没用的,我说过会把娜姐送回你身边…就必然兑现。再跟个婆娘般叽歪,我可得想法子抽你两针血,看看是不是分泌紊乱,害得你这老头的雄性激素水平降低了?”
“滚。”
“好吧,假如葛阿姨嫌乘人之危有失颜面,嗯,非要跟娜姐闹别扭…那我也不勉强,我想想…穿套格威兰女仆的衣裙,要暴露的那种,再给我做顿饭,我就跳过这茬,怎样?”
“破镜不可能重圆。”
“看看,早这样说不就好了?你们啊,总得我先讲点偏激的东西,才肯耐下心来听劝,”见海鸟群冲上沙滩觅食,老人打开窗吹两声口哨,诱得一只胆大的白鸟飞上窗沿啄起摊在掌心的零食,“不试试怎么知道?尘埃落定之前,万事无不可行。毕竟是存在本源的世界…哪来不可能的烂事,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