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都斯脚下一松,车窗外的风景顿时清晰了许多,可出现在巴迈额头的皱纹,表明了做父亲的不太满意:“慢慢腾腾的,我赶时间哪!路上又没人,给我往快了开!”
当儿子的是咬牙张嘴,如之照办,怯声问父亲为什么要褒奖自己,却听到了相当没耐性的回复:“那不是你朋友吗?朋友出了事,你要是不去管,那就是团大怂包。万一传出去,我都嫌丢人,不啐你两口,都不好意给别人说我是你爸爸。”
“我、我怂包?我哪里…”
“你不就是个怂包?”巴迈是闭目摇头,还摆了摆手,叫儿子专心驾驶,快些送他去某家酒店,“白长这么大块头,不锻炼身体,也不去学灵能,遇到两个拿小刀的混混,吓得解手表送人家,要不是你朋友路过啊,我看啊,你是要解了裤腰带,把值钱的都让出去吧?”
提了这一嘴,塔都斯的脸硬生生红成了紫色,好半天才顶了一句:“你、你给我雇个保镖啊!”
“一个周给了你多少零花钱啊?自己不会用啊,怪起爸爸咯?”
“那哪够使啊!”
“少打两把游戏不就够了?”
“那也比不上你!”塔都斯拍了掌方向盘,刚把头撇向侧边,才想起来还在开车,又是一个激灵,赶紧盯回正前方,“你在外头玩那些…睡那些女的!那都花了多少!我就用了点儿你的零头…你还好意思说我…”
巴迈惬意地仰坐着,全然不在乎儿子的指责:“玩女人怎么了?就跟你爱打游戏一样,我就是喜欢玩女人啊?但,我不会因为玩女人,把手头的钱花光光,嗯?你啊,学着点,好歹规划规划,不然,以后吃股息、拿基金都不够你糟蹋。”
“糟蹋什么?我又不是废物!够胆给我个五百万…两百万、不,一百万!一百万本金!信不信我赚五倍给你看?”
“怎么赚?买彩票还是下注啊?”巴迈一敲车门,朝着车窗外大笑,“停停停,到了,书你不读,跟你哥你姐学点本事也不去,你能干嘛?好好练你的车吧,一路左漂右晃,跟喝疯了一样…我先走了,没事别来烦我啊。”
“等等…”
看着父亲的背影,塔都斯仿佛吞了一箱柠檬,心口又胀又酸。
可巴迈那张苦瓜脸和嫌弃的语气,又让塔都斯想抓起手机拍到他脸上:“又怎么啦?”
“以后…能让他到你公司…”
“干什么?塞关系户架空我啊?不行。”
“不是,怎么不行?”
“我的公司,不养闲人,要给人吃白饭啊?找你妈去吧!说回来,他以后要是没工作,你雇他来当保镖,我按市场最高价发薪水,行了吧?”
说完,巴迈是头也不回,双手叉腰,在酒店经理的点头哈腰中,叼了根剪好的雪茄,把墨镜一戴、礼服一脱,顶着那比灯泡还亮眼的发际线,消失了在了旋转门后的大堂。
“发个屁的薪水啊,他就不喜欢打架。”
骂了几句后,塔都斯慢吞吞地开着车,掏出手机,想给好哥们儿打电话问候两声,又按了挂断,点开那个标注着“姐姐”的联系人,拨通电话,诉起苦来。
在塔都斯·达西欧埋怨自家老头子有多混蛋时,坎沙·杜拉欣已经吊着点滴,吃了止痛药,处理好了外伤,躺在病床上睡觉了。
达西欧先生的司机垫付了所有款项,让本该排队等药的坎沙直接进了私人医院的贵宾病房。在洁白明亮的单人病房里白占一个床位,是坎沙从没有过的珍奇体验。
昏头昏脑的他,在吞下医生开的药、挂了点滴躺上床后,胸闷与恶心的反胃感渐渐平息了。因为眼皮无力,喉咙干疼,他实在没工夫去看司机用信用卡刷了多少钱,只是在白茫茫的医院里走,在空荡荡的病房里等待,在软绵绵的病床上好好睡一觉。
恍惚间,他看见了父亲、一个和母亲吵完架后、骑着自行车送他去上学的父亲。他们在小汽车和摩托间穿来插去,沉默到压抑。眼瞅着要到初中了,他壮起胆子,问父亲为什么又和母亲吵架了,父亲笑着说,是投资亏了钱,卖了家里的新车抵债,安苏妮不高兴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父亲还说做生意有赚就有亏,这些都是寻常事,不必放在心上。
可他不明白,既然是寻常事,那母亲生什么气呢?
父亲是无言以答。
等自行车骑到初中的校门前,父亲才说,等他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说完,父亲看着校门旁的报刊亭,给他塞了五迪欧的零钱,叫他买本儿童杂志看看,别把吵架放在心上——因为夫妻吵架,是逃脱不了的日常。
他思来想去,买了本漫画,趁着课间的时光,把幽默的画面记在了脑海里,好去冲淡记忆的不美好。等放学了,老师却喊住他,先是说少读这些和学习无关的东西,再告诉他,以后不准带课外图书到学校,否则,就撕了扔到垃圾桶。
边点头边应声的他,就像那啄米的小鸡,懵懂又怯弱。等出了校门,他没看见父亲的自行车,知道今天是要走回家了。
当回到鸦雀无声的家,他莫名想跑,只因这死气沉沉的地方,要比无人的大道更可怕。
客厅里,母亲是坐在沙发上,父亲却踪影全无。而餐桌上的饭菜没有热气,估计已经凉了。他没敢喊母亲的名字,独自去舀了些夹生的饭,小口地吃了起来。
没一会儿,母亲就坐在他的对面,同样是无声地用餐。忽然,母亲说了句话,说他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不懂关心人的冷血混账。
他没有回答,继续吃,继续嚼,继续听母亲说,父亲是随狐朋狗友喝坏了脑子,在外面瞎投钱、乱买货,给人坑得不剩裤衩,叫他别学父亲的样,少和满嘴谎言脏话的坏孩子交朋友,老实在学校读书,多向学习好的孩子请教。
说着说着,母亲又告诉他,补习学校新开了门格威兰语的课程,现在报名,能省不少钱,问他想不想去学习,还说,没有强迫他的意思,全看他本人乐不乐意,反正他学习是为了以后的生存,又不是为了自己这个妈。
他下意识摇摇头,却见母亲阴沉着脸,还冷冷地骂了他一声废物,说学不懂格威兰语,就没机会到那些好的公司上班,还说现在的小学孩子,都开始去补习班加紧努力,连周末都不休息,更是把勺子一甩,如看着垃圾桶旁边的垃圾堆那般,叫他吃完了就快去读书,别影响自己的心情。
于是他点头了,他说他会去补习的。
母亲的脸色没有变化,叫他想清楚,自己可没强迫他,他去不去是他的事,除了增添开支外,和自己这个当母亲的没一丝关系。
他没说话,只是点头又点头,然后端着碗,去了厨房。
可一回到餐厅,他便发现母亲的脸色更糟糕了。还没来得及躲,母亲就问,为什么他和他的父亲一样,不知道帮忙收拾收拾餐碟,不知道拿抹布来擦擦桌子,不知道主动把碗洗一下。
他想问,为什么母亲刚刚不问问他,或者干脆说自己累了、直接让他打扫餐厅厨房,可是他不敢,他不敢回话,还是闭着嘴,在那仿佛是凝望仇人的目光中收拾餐桌,去洗碗,去拖地,去扔垃圾。
弄完,他回屋写作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提不动笔,似乎每写一个数字,心口就被拉了一刀。他不懂,他不知道,他明明会做这些题,明明学懂了今天的课,为什么要害怕做题,为什么不想做题,为什么…觉得这些题、这些知识、这些课本、这张书桌很恶心呢?
不知道,他不知道。他推开作业和课本,拿出那本漫画,放上书桌看了起来。明明记住了里面的故事,明明再读一遍很无聊,但这种无聊,就比那些原本很有趣的课本和作业要强。
“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