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明男人的条件后,戴维露出了遗憾的微笑:“贵方的消息还真是不灵通。黑水可不是纰漏百出的无能部门,岂能错漏真凶?何况,你们又怎么知道我们手里的线索是否充足?”
男人对戴维的讥讽嗤之以鼻,仍旧粗鲁地吃着东西讲话:
“充足?要是证据充足,康曼城还会平静得像潭死水吗?你们的行事风格连我们都要敬佩三分,还能拖拉到现在,放真凶逍遥法外?再说了,找到失踪者起码能替你们长脸,不比收着那几个死鸭子嘴硬的刺头要舒服?”
露丝拿起颗葡萄在掌中把玩,不屑地呛男人一声:
“的确,军人的口风比谁都紧。但刑罚恰恰为此而生,专门对付嘴硬的顽劣人士。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能扛的过去。”
男人把餐碟扔回桌上,用桌布擦干净嘴,漫不经心地说:“没错,这正是我们来此交易的原因。多余的话就不必再说了,还麻烦两位表个态,这桩买卖到底能不能做成?”
戴维收起轻浮的态度,平静地回复道:“我需要请示上级。”
男人摊开手,又一次笑出满嘴黄牙:“随您的便,赫斯廷先生。”
戴维掏出手机,沿告示牌走向卫生间的方向,同样微笑着嘱咐道:“露丝,陪好我们的东道主…我马上回来。”
进入卫生间后,他立马向前辈发去短讯,请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他本人不太赞同现在就交出那几名俘虏,因为那些俘虏的嘴里还有极其重要的情报没有吐露——
有关军方在北共治区的军火倒卖、军费侵吞、抢劫屠杀等劣行的证据,特别行动队的精锐是咬紧牙关,即便吐真剂打进静脉也不松口。这些人拎得清轻重,对彻底交待等同于失去价值的道理有着深刻的认知,哪怕刀剜肌腱也甘当哑巴,只等有人来捞他们回家。
如今看来,他们的等待与缄默是值得的。想来军方的高层定然是欣赏他们的硬汉气派,才会想尽办法帮他们逃离黑水的魔爪。
开玩笑罢了。戴维很清楚,军队里的硕鼠只是不愿意这些士兵在酷刑下屈服为污点证人,把北共治区的丑事一件件抖出来而已。军方的脸皮已经快丢到肚脐眼上了,再丢,就要掉在地面上任人踩踏,沦为谁都能踩一脚的破烂垃圾。
纵使戴维陈述利害与俘虏的价值,他的前辈仍然下达了不容抗拒的命令。
他能做的便是回到宴会厅,颇为不悦地答应男人的条件——
黑水会与军方交换“人质”,时间由军方决定。
得到满意的回复后,男人哈哈大笑,握住戴维的手猛晃个不停:“合作愉快,赫斯廷先生。”
“合作愉快。”
话是这么说,戴维的眼神可不甚欢快。如果目光能射穿实质物体,想必男人粗野的嘴脸已经被射出无数个窟窿,变成那种寡妇在亡夫葬礼上戴的黑纱巾了。
约好交易的时间后,他和露丝再没工夫陪男人耽搁,果断告辞。他二人兜兜转转,恰好来到游轮上的音乐厅,便占了后排的座位,且听钢琴演奏家以指尖谱写出优美的旋律,再鼓着掌退出音乐厅去。
直到走出欣赏音乐的地方,戴维才重新开口:“露丝,你知道那首钢琴曲的出处吗?”
“不懂,我只听流行音乐…”露丝揉着眼眶,哈出几滴疲倦的眼泪,很是不满戴维眼中的惊讶之色,“怎么,谁规定在宫廷里工作就要精通古典音乐啦?那是死板的贵族教养,我最多在旁边陪她听听…”
戴维先是陪笑,而后模仿演奏者的节拍拍起手,哼唱般自问自答:“是《赞美帝皇交响曲》的钢琴独奏,露丝…寓意着失去帝皇的世界陷入混沌,道德与法律的沦丧引人哀叹,祈求神圣帝皇如破开乌云的旭日般归来…”
“我猜神圣帝皇不过是个强悍的圣恩者罢了,如果祂真是神明,哪有闲心经管凡人的俗事呢?戴维,别想那些烦心的事了,上峰的决定不是你我能改变的。不如看看伯度河的风景,向路过的渔船唤一声,问问随船垂钓的人鱼获如何?”
面对朋友的安慰,戴维选择用憨笑表达感谢。正如露丝所说的,既然事情并非他们能够决定,他们还不如享受免费的船票,在这里痛快地玩上一天。
在游轮回程前,他们逛遍了游轮上的娱乐设施。戴维到棋牌间大显身手,靠着过人的反应力压准赌博机的图案,赚来一笔小钱;露丝则是去游戏厅体验年轻人最爱的飙车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之后,他们还一同访问了游轮上的成人舞厅,欣赏略为露骨的舞蹈表演。还有位身穿红袍的舞女坐到露丝的大腿上,紧贴着露丝扭动她那性感的腰身,把露丝吓得面红耳赤,不得不把钞票塞进她的腿环里来打发她快走。
对此,戴维只好抿一口果酒,感叹酒色之欲贻害无穷。然后,他们便回房休息,只等游轮回到起始的码头便去总部报到。
按照黑水的惯例,负责交接人质的依旧是他们二人。他们知道工作繁重,没办法忙里偷闲,便去地下监狱找到可怜的俘虏,向这些人传达天籁之音——
老兄,军队的好伙伴来捞你们啦。
几天后,戴维和露丝把几名俘虏押上车,准备去约定好的地方完成交易。临行前,戴维还不忘和受过他审讯的士兵打趣,说日后再相见千万别记恨刑讯室里的事情。颓废的士兵也难得抽搐着嘴巴一笑,说那毕竟是公事而非私人恩怨,都在体谅的范围之内。
如果事情能按照既定的轨迹走下去,戴维便可以在交接完人质后休个短假,请露丝去莎薇酒店品鉴瑟兰精灵的美食了。
但命运总爱向老实人开玩笑,替平淡的生活添一些过于辛辣的调料。
戴维和露丝正要坐入各自的驾驶座,却有人抓住他们的肩,把他们拉到一旁交待新的任务——
交换人质是幌子,他们要做的是拖延时间,配合圣恩者抢夺人质。
下达完最新的命令,来人递过两件装备箱,催促戴维和露丝快些换装,以保证生命安全。露丝倒还好说话,仅是犹豫片刻便开始穿着防弹衣;戴维却是面色铁青,久久不曾答复。
短暂的沉默后,他一手把装备箱扔到脚下,一手指着来人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是疯了?从军队手里抢人是什么后果,你们考虑过吗?”
“戴维,我们也是听令行事。若有不满,就在行动结束后电告上峰——”
“谢尔德,不要以为你比我早两年走出训练营,我就不敢骂你。你们脑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还不清楚?你们无非是舍不得到嘴的肥肉,想当强盗吃两头。我提醒过你,这些人的嘴巴闭得严,就是留着他们也问不出军方的把柄!你们这样做,只能招来军方的报复!我们承受不起!”
“假如他们真敢施展报复行动,他们就是对抗格威兰、对抗王庭。到时候,即便没有这些人佐证,他们也会彻底丧失公信力,再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
“哦?是的,我们、我们,哪里是我们,分明是你们啊。你们躲在总部受圣恩者保护,确实不会受到人身威胁。但我们呢?我和露丝呢?谢尔德,我敬重你是前辈,希望你不要昧着良心撒谎。说句实话吧,你要我们在前线卖命的时候,有没有为我们的安全犹豫过哪怕一秒钟?”
“戴维,我们需要为格威兰谋取最大的利益。”
“到底有没有?”
“相信黑水,相信我们。我们会尽量保证你们的安全。”
事已至此,戴维只能低头苦笑,把箱子里的保命装备穿进身底再套回礼服掩饰,头也不回地送上鄙夷的答案:
“戴维·赫斯廷会遵守命令。露丝,我们走。看看吧,他们连块圣岩都舍不得啊!”
谢尔德叹了口气,一把拦住他,从内衬口袋掏出块圣岩塞进他的手里,满怀歉意地鞠躬行礼:“陛下的态度你是知道的,我们的经费已经被削减太多。戴维,这次委屈你了,但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容许志同道合的朋友被置于险境,哪怕违背上峰的命令。”
听闻上峰一词,戴维瞳孔骤缩,不由把圣岩握紧。如果可以,他真想捏碎手里的这块破水晶,因为倘若他能够做到,那便证明他拥有了超越圣恩者的力量,足以无视风险,保证他和朋友的周全。
但那是不可能的幻想。
他能做的唯有拍拍前辈的肩膀,发出落寞的自嘲:“谢尔德,当你坐在安全的办公室里,选择让我们承担风险时,你有没有感觉到…你与那些被逐出黑水的中年干部越来越相近了?”
“戴维,身在哪个位置,就要做哪个位置的事。否则,黑水只能乱成一锅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