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都的风貌,赛尔还是初次见到。这里的建筑以灰白为主,路面与房屋的材质近似细腻而不光滑的玉石,无论是走起路还是抚摸,都仿佛是在受黄沙搀扶,不容易失足摔倒。
灰都内最惹眼的地标,当属屹立在各处的伟岸钟楼。它们的指针没有分毫误差,必定在同一时刻摆荡到同一角度,牵动内部的机关,使悠扬的钟声在穹苍下飘荡。
看啊,在钟摆摆动第十二道之后,那些走在街道上的老绅士会摘去他们的礼帽,向提醒他们午休时间已到的老朋友躬弯僵硬的腰,仪式性地行礼祷告,念一声礼赞帝皇。
赛尔曾用视界追忆过朝晟元老闯荡灰都的岁月,清楚从前格威兰人的祈祷姿势并非是精灵式的拇指反顶额头,那为何放眼望如今,他们都用精灵的手势去夸赞陌生的帝皇?
思虑不宜过度,正事方才紧要。赛尔思来想去,还是先通过前行之地的平台讨到几张证件,再凭这些文书预约了灰都警署,以瑟兰方面名义申请警方的协助,最好是警方提供收集到的材料,方便少年圣恩者进行调查。
尽管他不太理解为何要用瑟兰使馆的名义来寻求帮助,但他还是按时抵达预约到的警署,出示身份文书并与接待他的警员洽谈。照理说,隶属南共治区的私人机构用瑟兰作借口要求介入格威兰本土的案件,灰都警方怎么也不得允许其插手。但看到前行之地的标识与圣恩者的信息档案后,两位警察迅速盖章过审,并登入警署的电脑调取案情记录,将相关的资料打印成集交给他,如恭送瘟神般为警署不报销住宿费与茶水钱而道歉,请他多多担待。
他猜,大概是班布先生在温亚德的行事风格太过骇人,导致与其挂钩的组织在格威兰官方看来胜过洪水猛兽,唯恐躲避不及。
可这样也好。借助帝皇使者的威信,无足轻重的少年能弄来第一手资料,免去了很多麻烦,还真有些狐假虎威的意味。
赛尔第一个拜访的,是失踪者斐莱·奥洛罗的父亲。爱妻早丧,独生子又不知所踪,灰都的警署又百无一用,作为父亲的金精灵再焦头烂额也没有用途。加之灰都的物价高昂,他实在无法在城区久居,只能住进郊区的廉价旅馆,以便时刻关注案情进展,尽早得到关于儿子行踪的通报。
可当前行之地的圣恩者找上门并说明来意后,他的表情又相当精彩。一听到是儿子的同窗好友达塞拉出资请少年寻人,他更是愁眉难展,言语之间透露着懊悔之意,说若他早知康曼城凶险至此,还不如劝儿子留在瑟兰,跟达塞拉成双成对算了。
少年是费尽口舌,才勉强打消这位金精灵父亲的忧愁,令他相信了儿子与朋友间的情谊是纯粹的友情,进而把话题引回正轨,让他好生回忆斐莱失踪前的异常情况。
照他的说法,儿子罕少与他谈论不开心的琐事,唯一有所提及的,便是每月发送生活费时跟他埋怨过的校园风气。读书的时候,他的儿子貌似常受浪荡子的骚扰,还惹出过富商千金用玫瑰花铺道,请他儿子接受示爱的闹剧,在大学里闹得沸沸扬扬。但康曼城警署方面用信誉担保,那些人与他儿子的案情并无关联,请他莫要多疑,耐心等待调查结果便好。
可是有位格威兰的朋友给予他一条忠告——在格威兰,唯有官员与警察避讳的信息才具备真实的可能性。因此,他恳求无所不能的圣恩者代帝皇使者行使正义,从那些警察亦不敢过问的人的身上找出真相。
反复来反复去,赛尔得到的还是资料里记述的陈旧内容。他终究是要到灰都大学探视一番,看看能否从学生们的口中问出更有价值的线索。毕竟那里是斐莱求学兼生活的地方,与斐莱距离最近,熟悉斐莱的人、斐莱留下的痕迹也是最齐备。
灰都大学生活区的门卫实在不好应付。即使看到少年持有的警署特批搜查令,他们依旧保留着卫士的骄傲,坚持请示大学的领导,要求少年先到办公楼去一趟,待见过校长与安保主任再说。
办公楼的布局彷如迷宫,若没有标识牌与地图,想找到校长的办公室不知要用多久。即使进入办公室,赛尔也需排队等候,隔着木门聆听校长畅谈学风建设、把老师与教务系统的人员训得连连称是,直到钟楼报时才得见其真容。
这位校长是名古板的女士,看外表大致在四十岁左右。看清少年的相貌后,她略为惊讶地端正镜框,虽再三确认少年出示的搜查令有合法的公章,仍是狐疑地拨通警署的电话,沟通许久才唤来身形精壮的安保主任,让他带少年到生活区走一趟,就当是去例行公事。
“嗯,尊敬的女士,我认为从斐莱·奥洛罗的宿舍中查出新的线索是天方夜谭。呃,我的意思是说,为了尽快挽救失踪者,我希望能得到您的许可,走访与死者有过接触的校内人员,这样…”
“出于对瑟兰使馆的尊敬,容我称呼你为文德尔先生。文德尔先生,或许你是瑟兰警务系统里的探案天才,但这并不代表你有权插手本校的事务,尤其是打扰本校学子的学业与生活。对于留学生失踪案,我深表遗憾,但灰都警察总署已经多次取证调查,至少讯问过两百名学生与校内职工,且不说二度提审是否能得到你们想要的结果,单论受审人员的心理康复与学习精力、工作态度的调整,都严重拖缓了本校的学风整改进程。”
“您是想说——”
“很遗憾,我不能为一个没有希望挽救的学生耽误了这么多学子的学业进步,我能容许的行为只有揭开宿舍的封条,由你细致复查一道,以弥补缺漏。”
少年沉思了许久,过滤出答复里的所有漏洞,正要依据在警署学到的执法条例来反驳,脑袋瓜里忽而蹦过一个词语——踢皮球。
对,弯弯绕绕一大圈,不还是在踢皮球吗?假如陷入你兜我转的困境,不知要浪费多少口水与时间。
于是他抚摸着不安的良心,故作镇定地掏出手机,出示了成功说服警员的身份文书,再一次借用了班布先生的威慑力,当起了仗势欺人的卑鄙之徒。
看到前行之地与帝皇使者的字样后,女校长的面容在短暂的一秒钟内经历了由冷漠到惨白、由惨白到置疑、由置疑到炙热的三重变化。但她的职业素养着实超群,她既没有为刚刚的傲慢道歉,也没有尝试着阿谀奉承,而是把招待少年的任务了当地抛给安保主任,叮嘱他务必遵从少年的命令、尽全力配合少年查案。
然后,她用不容回绝的语气令安保主任带着少年去处理事务,还礼貌地起身,将他二人送出办公室。
没走出两步,少年便用灵敏的耳朵听到了办公室里的祈祷与哀求声,被校长人前人后的两副面孔逗得不知所措。而安保主任轻蔑地笑了,还示意他看向贴在通告栏的文件,好心地说:
“别在意,文德尔先生。灰都大学的上一任校长事涉情色丑闻,两个月前才被撸光职务。我们的新领导是个推崇复古的守旧派,善于左右逢源,真本事嘛大致没有。再由着她这么折腾,学风能否搞好另说,学生的平均成绩定是要下降了。”
“是这样啊,谢谢你…你也是圣恩者?”
“当然。从第一次生产大衰退过后,格威兰的校园暴力冲突屡次升级,常有学生携带枪火与炸药到学校里回馈亲爱的同窗好友。灰都大学虽无这等前例,总还是要考虑最糟的状况、预备应急措施。包括我在内,学校里统共有十五位在职的圣恩者,即便他们多数挂着闲职,处理紧急事件还是绰绰有余。”
“您是指,斐莱绝不是在校园内遭人掳走的?”
“没错,你大可以相信我的保证。我们与大学管理层分属两套系统,严格来讲,我与校长的职位平级,无需受她摆布。她不愿帮你讯问相关人士,无非是害怕得罪几位富豪与参议员的子女而已。”
“谢谢您。我了解到斐莱的部分经历切实涉及某些家境不凡的学生。可要是在帝皇使者驾临温亚德后做绑架囚禁的勾当,未免任意妄为了。”
“查漏补缺总是妥当的。如有需求,我即刻通知他们的家人安排会面时间。现在,先到宿舍方去看看吧,兴许有警方遗漏的线索在等待有缘人的来临。”
“有劳您了,请问我该如何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