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像们没有理会他,仅是低眉退去。稍后一座少女模样的蜡像回到客厅,手中多了柄鹰爪造型的长武器,以此帮他舒缓皮痒,且慎重提醒道:
“圣恩者的佣金有多高昂,刚收够一千万汇款的你再清楚不过了。”
他肌肉一僵,险些要抡出重拳砸碎身后的蜡像。但他克制住了祈信之力的波动,耐着性子与蜡像拌起嘴,话里话外无不指向庄园的主人,可得到的永远是沉默。待他找不出新的话茬,蜡像便揖手告退,独留他一人在房间内晃荡,既不通告他主人何时有空接见,也不透露主人常去哪间房,像是舍不得书写结局的编剧那般留白,把庄园呈给他自由探索,好让他回味无穷。
阿格莱森才懒得走动。他把纽扣一解,往沙发上垫了两层枕头,鞋也不脱地躺倒睡大觉,还把鼾声呼成雷鸣,哼起了故乡的曲调:
“你拖沓我也拖沓,你深高我也深高。你摆大阵我耍横,我耍横来你蹲号。蹲得个三天半夜半,看是你垂泪还是我叫好…”
不解风情的午钟掩盖了他的梦呓。作仆人、厨师打扮的蜡像们纷至沓来,如丛丛云雾涌没山峰,拥着他前往举办宴会用的舞厅,看得他眼花缭乱。
不过三五分钟,上百道珍馐沿舞厅的夹道铺开,有鱼肝开胃,有龙虾甜口,有松露调味,有火腿赋咸香。至于甜品饮料更是样式繁多,连阿格莱森这个开餐馆的都认不出来多少道。而蜡像们恭敬地伺候在旁,或是青春靓丽,或是成熟丰满,或是纯洁无欲,或是眼含春光。它们不再是死气沉沉的雕塑,而是能工巧匠倾入心血的艺术品,时刻诱惑着客人来宠幸。
阿格莱森忽然明白小时候读的童话故事里,那荒淫无度的国王有多么幸福——
但凡是美食,就要由他的口舌品尝;但凡是珍宝,就要入他的宫殿收藏;但凡是美女,就要随他的欲望飞扬。
这是何等快活的日子,那格威兰的统治者、王庭的君主、王座之上的博度斯卡能享受到吗?这是何其世俗的花园,那圣城的使者、南方的主人、再世的帝皇能想象到吗?如果对一个人说,他即将成为这栋庄园的拥有者,怕是用帝皇的权柄与他交换,他也会沉湎其中、无心思量。
阿格莱森抓起一颗饱满的樱桃,咬入口中品尝味道。可他瞳孔一缩,立刻将嚼到半途的樱桃吐到地上。他不信邪,又拿起一颗樱桃咀嚼,又苦着眉头吐掉。他再去尝其他的水果蔬菜,更是连连作呕,直嫌舌头辣。
这些外表诱人的果蔬有着怪诞的味道,该甜的苦、该酸的咸、该香的涩,该辣的反而甜、该苦的反而香、该涩的反而酸。他只好倒杯烈酒漱口,把洗去异味的酒精吐在蜡像的胸衣上,免得打湿了地毯,衬得他有失礼数了。
蜡像耐心地向他介绍,说这些果蔬是新某家农业科技公司培育出的最新产品,旨在以相反的口味凸显食用者的品味与身份。而他则掏了掏耳朵,表示自己没有那么高雅的格调,这种屎一样的珍奇食品还是留给贵客享用为妙。
蜡像不屑置辩,因为有人会震住无礼的客人。
一个年轻而无朝气可言的声音从扩音喇叭里传出,说出了令客人汗流浃背的玩笑话:
“您说得很有道理,格威兰的富人本就被王庭养成了一群品味低下又自视甚高的虚伪之徒。
阿格莱森…不,或者该称呼你为——陈立特?陈立特啊,陈立特啊!陈立特啊!博萨人的优点是贪婪,缺点是过于贪婪。帮黑水追捕我的时候,你可曾想到,黑水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阿格莱森抖得如同神经退行的老人家,不知是恐惧无名氏的语言,还是在恐惧语言背后的力量:
“看来你的人脉真的很广。”
“感谢您不吝褒赞。其实,我更应该感谢负责行动的探员,如何查阅军方的档案一直是个难题,想了解你们这些无故叛逃的圣恩者,难度不亚于祝福疑神疑鬼的国王陛下。感谢他们寻觅来了你,感谢他们送你入罗网。
而你也应该感谢他们,阿格莱森,感谢他们的保密工作与通讯话术优良,迟迟没有暴露你的祈信之力是何原貌。”
“照你这么说,这还是我与你谈判的资本了?”
“是谈判的资本还是生存的资本,取决于你的态度,阿格莱森。”
“你在用原声和我交流?”
“你大可以如此理解呀?毕竟,我向来是不爱遮掩行事的,亲身待客方显真诚,否则,我又如何结识许多对我死心塌地的挚友呢?”
阿格莱森很愿意骂一句“放他妈的屁”,但他开口时,提出的却是一个较为礼貌的问题:
“你是…中洲人?还是朝晟…”
无名氏开怀畅笑,以摇铃之声宣告他们的对话且须告一段落。而一众蜡像齐整地行揖手礼,请明智的客人继续享受午餐时光,如有需要、还望告明。
阿格莱森撕掉一座蜡像的女仆吊袜,擦干脸上的汗水,恢复了往日的得意洋洋:
“来个女人陪我共享盛宴,怎么样?”
“那要看您需要什么样的女人,”蜡像们齐刷刷地望向他,异口同声地说出一致的长句,“我们乐意提供任何身体方面的服务以帮您舒缓内压弥补空虚,尊敬的客人——阿格莱森。”
“我没有恋物癖和恋尸癖,来几个活人行吗?”
“庄园里备有各国风情的美人供您挑选,请看,我们每一位都是以她们为原型塑造。但她们的性格并非服侍客人的类型,您若是怜香惜玉,往往是自讨无趣,无福消受美色玉体。”
“好家伙,方不方便透露给我,来庄园里的贵客都受到了同一规格的礼遇吗?”
“大致相当。”
“包括你吗?阴沉的木偶剧师傅?”
“从肢体动作分析他人的工作类别是侦探与黑水的职业病,而主人对黑水与侦探没有好感,阿格莱森。”
“看来,总是有人来找你们的麻烦啊,来来去去的,你们能应付过来吗?”
“无需主人操劳,自会有人摆平那拦在车轮前的螳螂。”
阿格莱森鼓掌大笑,笑得蜡像的面部满是唾沫星子:
“明白了明白了,你是螳螂我也是螳螂,没错吧?”
“对大部分人而言,最难能可贵的品质是认清时务并放低姿态,用无所谓的尊严换取光明的前途。成为主人的朋友,便可踏上金银浇筑的康庄道;坚持与主人为敌,只能踩过腐烂在峭壁上的独木桥。”
“不见得吧?我不相信他一无所惧,我不相信没有能治他的人。”
“两年前,帝皇使者驾临温亚德的那一天,是主人仅有的焦虑时间。近来,有位不甚聪明的第二巅峰者试图用祈信之力窥探主人的行迹,也不过是让主人略陷踯躅。
而你,阿格莱森,你与黑水的小动作…
甚至不曾让主人亲自过问。
屡加冒犯的客人,你明白现今的处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