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莱森打开门,重新连起了影子与身体,呼出一口比事后烟更为畅快的浊气,且尝着味道古怪的昂贵果蔬,给出他的回答:
“论祈信之力,我算不上有天赋。我猜,大地上能胜过你的圣恩者,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对你来说,多一种祈信之力又有什么用?赢不了你的照样赢不了你,被你踩在脚下的也不会喊得更痛,折腾自己又何故?”
“全当我是求知若渴吧。”
“那你听好了,谦逊的无名氏——想要全新的祈信之力吗?那就耗光你的力量、挑断你的脚筋,从格威兰爬到博萨,挑一条运猪崽的烂船,吃烂菜叶子和死鱼,饿了抠脚皮当小零食,渴了给人干屁股换口水。
这么撑五六个月,你渴望的祈信之力也许就主动投诚了吧!”
数秒钟的无言后,开怀的笑声在舞厅里震荡。那些安装在暗处的传声器共同发音,演奏出一曲由愉悦谱写的炼狱之歌:
“我虽对格威兰人的礼节嗤之以鼻,但我也不得不同意他们的观点——很多时候,礼貌的程度能反映一个人青年时期受到的教养。”
“谁信这套啊?定规矩的格威兰人吗?论起规矩来,他们嘴上说得头头是道;一看到好脸蛋和翘屁股,蛋蛋就取代了他们的大脑,连哄带骗、用买用强。什么教养和礼仪?用来遮皱纹的粉底,反正我不信这套。”
“没错,阿格莱森,恰如一些相貌平凡而自认靓丽可人的女性,不过是在化妆品和图像修改技术的洗脑下开始自我欺骗的蠢人罢了。
详尽地描述你的觉醒之路吧,作为感激,我不会用庸俗的谢礼来回馈你。你不愿踏入陌生的领域,我自不愿强人所难。
你爱财富与冒险,又不愿意舍弃当前的生活,不如听我的安排,施行两全之策,如何?”
“哦?说来听听。”
“黑水的一千万佣金,你照收不误。事后,我会派人清洗掉你进入蓬荜后的记忆,即使黑水的人让圣恩者配合吐真剂来审问你,也查不出任何线索。”
“乖乖,这是要我分文不赚还白受罪啊?世上哪有这么赔本的买卖?我可以不做吗?”
“耐心,阿格莱森。待黑水消除怀疑放你回家,会有客户委托你处理一些易如反掌的小问题。而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你一不留神就注意到了有关彩票公司的内幕消息,随便找家彩票站,便用五威尔买中税后一亿威尔的票号,合法合理合乎手续,无需承担任何风险。
你若嫌寒酸,还有股票黑幕、文物卖场供你挑选。不过呢,考虑到近年资金周转不易,缺钱的地方太多,我的出价上限定在五亿威尔。”
阿格莱森捏起一块炸牛排,搭着奶油蘑菇汤嚼了起来,打了个轻快的响指以表夸赞:
“好数字,刚巧是我资产的十倍。你要是定太高了,我还不敢要了。”
“承你美言,我们能不能当一回地下朋友,只看你愿不愿意省察事机了。我由衷地劝诫一句,与我为敌者虽不至于粉身碎骨,倒也不能说过得快活。
何况,你也清楚,你的力量局限于第一巅峰,有很多手段能帮你吐露真情。”
阿格莱森握住一瓶葡萄酒,用食指对准瓶颈,倏地弹断了堵着木塞的玻璃颈,把沉淀了多年的佳酿一口气吹干。这浓烈的酒精足以让一个老酒鬼跳上酒桌扭着腰胡言乱语,却不能令他的面孔多一分血红。喝完酒,他掐断一根粗卷烟,用火柴引燃烟草,吸到卷烟燃尽才喷出浓雾,说:
“我不喜欢掮客。开赌场的卖糖丸的是在舔血挣钱,坐办公室的是拿脑子挣钱,当官开厂的是凭祖辈的福荫坑钱,而掮客…呵,皮条客,皮条客是给人当手套,借着别人逞威风,明明是条狗,却嘶得比狼还凶,比坑人的混球还可恨,还可恨啊!”
传声器里,无名氏的嗓音很低,低到电流的躁动成为了舞厅内的主旋律:
“阿格莱森,你想表达什么?”
“我和皮条客没得谈,仅此而已。”
话音散去,舞厅内一片寂静,只剩阿格莱森咀嚼食物的声音,粗鲁而豪放至极。而这寂静,终究是让无名氏打破:
“阿格莱森,你知道吗?我从不怀疑格威兰所宣传的‘先礼后兵’的外交措辞,因为我很清楚,凡是有思想的生物,无不能先苦后甜,却难以由奢入俭。”
阿格莱森抓起一只井盖大的螃蟹,把足有小臂粗的蟹钳放在嘴边,连壳带着肉咬碎,嬉笑着说:
“试试看喽?”
出乎意料,回应他的并非怒火,而是欣喜的欢笑。无名氏笑了好久,歉意满满地祝贺道:
“我欣赏你的顽固。阿格莱森,临近休息时间,用膳结束后便回到卧房吧,期待你回心转意,稍后再谈。”
说完,传声器悉数关闭。阿格莱森摇摇头,专挑昂贵的菜色品尝,等吃饱了用家乡话暗骂一句:
“尽他妈学白皮的坏毛病。”
果腹之后,他相中了一瓶曾上过新闻的价值两千威尔的矿泉水。这水装在蔚蓝色的水晶瓶里,乍看如海涛般晶莹,是使者降临温亚德前某家奢侈品公司请来艺术大家设计的贵族用水,据说单是卖出空瓶就值回售价。他开启瓶口,先谨慎地舔了一舔,再微微灌了一小杯,最后索性端起水晶瓶喝个精光,再吐些漱口水回去,嫌恶地吊起了眼皮,嘲笑道:
“还不如自来水接了净水器。”
可能是他得罪了主人的缘故,再没有烦人的蜡像替他引路。他痛快躺回卧房,把衬衫扔到衣架上,望着渗出黑暗的启明星,惬意地合上眼睛。
一阵冷风穿门而入,吹得他挺身而起。
卧房的门豁然敞开,一位抱头痛哭的女人滚进房来。她蹬着紫色的尖头高跟鞋,腿上罩着透亮的黑色丝袜,上身穿着白色的短裙与蓝紫色的针织衣,还捆了条酒红色的围巾,活像是公司里的女领导,飘散着年轻向成熟转化的风韵。光是看着她,阿格莱森的脑海里就浮现了好多可怕而诱人的场景,比如十年后嫁作人妇而受他摆布的露丝,比如阅尽男色后藐视般鄙夷他的的洛戈森千金…
可现实里的阿格莱森不仅没生出兴趣,反而脸色大变,急忙上前搀扶起在苦痛中挣扎的女人,再三确认了对方的容貌,问道:
“斐莱·奥洛罗?”
没错,被装扮成礼物送进房里的正是失踪的混血者。他哭诉着呻吟着,像是体内有螺旋桨在翻搅脏器。他忽然扒着阿格莱森的肩膀,像个低贱的站街女似地哀求:
“帮我,帮帮我…帮帮我!”
不容阿格莱森质问,斐莱的手已经摸向他的隐私处,径直解开了裤子上的松紧带。他反手一拧,把斐莱压在地上,顾不得系腰带,催问道:
“喂喂喂,发什么春呢?是给人灌了过期春药了?他妈的醒醒啊,别瞎啼啦!”
他的辱骂和敲打没有丝毫作用,反而让斐莱愈发的狂乱骚动。若不是性别先天注定,他都想朝帝皇感叹一句——
男人发起骚来,还真没女人什么事了。
可目下的光景容不得他分心。随着斐莱的嚎啕与嘤咛,他的心脏越扑越重。那不是生理的欲望,而是祈信之力的热火,是殴打、施暴与摧残的记忆。
他的心脏在痉挛,他的身体在颤抖。这比被露丝激怒时更糟,因为他看见了本该遗忘的往事,他又闻到了船舱里的血腥与粪臭,他又听到了那对夫妻和少年在向打手们求饶,他又回到了离别故乡的那个黄昏,回到了亲吻父母与妹妹的额头、发誓会在异国闯个出人头地的海岸。
他的手掌不受控地发力,在祈信之力的鼓动下握住菲莱的头,就像捏碎一颗葡萄般,把颅骨抓烂。
千钧一发之际,滑在他指尖的发丝好比是帝皇赐福的锁链,牵制住了那头名为祈信之力的心魔。他把菲莱甩到墙上,给自己下巴结实地来了一拳,揍得双腿软软晃晃,暂不用担心祈信之力失控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