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格曼的家是间毛坯房,门口摆着鞋柜雨伞,屋里还是水泥原色。他的床安在阳台上,床前另有一台电脑。朝阳的白光打过玻璃,关注着他进入真理教的聊天频道,发布了新的关键词:
警戒,未来态势严峻,首重个人安全。
随他的消息而醒来的,百分之九十是一群不明就里的网民。见他又在发些奇怪的消息,大家便揶揄他又在说些废话——连不会用电脑的乡下农夫都知道北方的动乱日渐失控,他这个聊天频道的管理员的消息未免太不灵通了。
之所以会这样嘲笑,是因为这些人不是他的受众。像大梦初醒的埃尔罗,在看到消息后便找他私聊,才能问出幕后消息…
包括前行之地在内的组织都警惕起来了。在北部的教友转移各国注意之前,他们最好按兵不动,静待时势生变。
“前行之地…”
宿舍里纵有窗帘挡光,埃尔罗却是睡意全无,抖得钢架床吱吱响,吵得睡梦中的舍友翻身嘟囔。他呆望着坏掉的电风扇,攥紧铺盖,痴愣地躺下去呢喃:
“不是说他们的人在外奔波吗?突然又操心回共治区了?没个准信啊…教友。”
毛坯房里,鲁格曼停住拉上窗帘的手,既像是俯视街对面的商业城,又像是仰望云后的白日。当鸣笛声刺破沉寂的马路,他才合上窗帘,在新一天开始时闭了眼,呢喃着入梦:
“朝晟的士兵,会有多狠毒?”
或许是为了回应真理教教徒的期待,半月后,急促的广播摇醒了整座前行之地。
“注意,这不是演习。注意,这不是演习…”
养好伤的李依依抢在喻文仓前起床叠好被子,边笑话他是瞌睡虫,边往他太阳穴抹清凉油提神。他能怎么回应?无非是埋怨李姐昨晚在那儿秀什么大明星的签名,硬拉着他看了半宿演唱会录播,然后被不善的眼神封住嘴,乖乖走楼梯去操场集结。
待所有人到操场站好队,广播关停了。没了广播的逼迫,在此地养成的散漫驱使他们聊起悄悄话。大伙都在议论出了哪些事,唯有李依依在跟别人吹嘘,说大明星的签名有多难要,等回国后定要给老家的人秀上一秀。
文仓虽然背手立正,还是没忍住插了句话:
“李姐,您消停消停吧。你回老家跟他们谈‘索菲拉’,他们知道那是谁吗?”
“呆子,知道了还有什么好秀的?要秀就秀没听过的,猪脑瓜啊你!”
“嘘…车来了。”
一声口哨,操场上的士兵们悉数收声闭嘴。十辆步战车刹在他们面前,为首的那辆后门大开,放下一台印有铁拳标志的漆黑钢甲,在清点完到队情况后喊出他们熟悉的音调:
“点到名的,列装出发!”
毫无异议,铁拳制式钢甲里的必是亲爱的木灵教官。他总共点了八十人出列,到最后才念到了李依依和喻文仓。文仓正要敬礼复命,却见李依依猛锤心口、直往车里冲,便火急火燎地跟上去,想劝她收敛性子,别乐昏了头,找不到东南西北。
可等文仓看到车里的钢甲,再理智的建议都飞到九霄云外了。他摸着这台圣岩动力的旧式单兵护甲,比阅读兵器图谱时更为激动,一刹那变回了那个在商店里见到坦克模型和枪炮玩具的小学生,简直望眼欲穿。与文仓相比,李依依反倒稳重了许多,毕竟她在军区的时候背着这玩意捱过负重训练,不算新鲜。套进钢甲时,她还同文仓打趣,说钢甲内部这么宽松,教官那娘们儿似的个头怎能稳住重心,不得被晃成嫩豆腐?
没等文仓回话,教官的消息便通过网跃入二人的脑海:
“激活圣岩的口令是‘炮兵一队炸你姥姥’,机枪弹链卡好,保险拨上,依令行事,出发!”
“勾八口令还挺幽默啊?”李依依都给这段话整尴尬了,便钻进钢甲里,抢在发车前闭合头盔,骂道,“炸你姥姥…”
车里的战友们也随之起哄,既发消息又笑骂:“炸你姥姥!”
文仓也合上头盔,向网发送了口令,颤抖地活动起五指,感受到了机械推动澎湃的力量。他有一种错觉,那就是现在他的一根指头比之前全身的气力都大,能勾起他举不动的杠铃、能戳烂他打不碎的砖块,就算李姐再来臊皮讨打,也能将其翻手撂倒。
这就是圣岩吗?这就是奇迹吗?这就是国家禁止民间私藏的武器吗?尽管名称拗口,可天武的宝石所储藏的动力,当真比石油、电池要劲爆。
李依依端起口径二十毫米的重机炮,先给这件杀器装好弹箱,再把弹箱卡上背部装甲,上膛后关闭保险,以免走火。
等大伙整理好了手头的枪炮,沉迷于体验钢甲动力的文仓才觉察到不妥之处。他掀开头盔,一脸茫然:
“我枪呢?”
所有人都被问住了,貌似武器箱里就七把枪炮。还是李依依去复查一遍,才翻出两根能伸缩的电棒和一堆手铐。她向教官报告,却听教官解释:
“没他的枪。
八人队伍,一人负责制暴抓捕,其余人等应对突发情况。备好拘束器和镇定剂,必要时刻麻醉敌人,抓回基地讯问。”
“不是,教官,意思是我打头阵?”文仓打开电棒,对着噼里啪啦的电流发呆,“探路就给个这?遇到人肉炸弹就玩完了吧?”
“人肉炸弹?他们哪敢!就是遇上了,你把电棍功率开最高,扔出去砸人不行吗?
牢记服从指令,严禁私自行动,务必保障安全!”
“教官!”李依依强行插入通讯,指出了另一个隐患,“咱们的枪咋都没瞄具?连道激光都没有,盲射吗?”
“打开网,看看你眼前,是不是有个小点儿?那就是你的准心!为防敌人抢夺枪械,出勤时一律由网辅助瞄准,别跟我顶嘴,那准头不知道比你们这帮新兵蛋子强到哪里去了!”
“教官…”
“噤声待命!”
罕有的强硬态度,让全体士兵老实保持缄默。一路上,就文仓还忙着摆弄两根电棒,不时哀怨悔恨,直叹不如躺床上等明个罚站算了。
看他愁眉苦脸,李依依拍了拍身旁的重机炮,夸下海口:
“没事儿,奶奶我是你坚强的后盾,随时随地提供火力支援。”
看她全不把重武器当回事,一位战友吓得挪了挪屁股,尽量离她远些:
“李姐,您收敛点儿吧,别整走火咯。”
“走火?就这玩意?老娘拆装了不知多少把,还玩不懂它?我自个儿走血了它也走不了火,晓得吧?”
这厢笑笑,那厢骂骂,他们的车队在出发四十分钟后抵达了目的地。下车后,李依依才觉察到,车队在半路就分散了开,改为两两一组、十六人行动,不知是要去对付什么强敌。
他们这队人是在一座寻常的小镇行动,路人见了他们的钢甲,都是惊恐到不能言语,低着头匆匆跑开,甚至不敢与他们对视。
这时,他们还是稚嫩的新兵,还不清楚对中洲人来说,刻在他们钢甲上的拳形标记等同于死亡。等他们明了百年前的往事,知晓了过去的血腥镇压,再想抽身事外,已是深陷泥潭了。
“一号领头,全体都有,三角形排开,一号警告路人退后,其余人保持缄默,非必要时刻不得开火。目标九点钟方向的街口,即刻进入!”
木灵教官共享着他们的视野,当起了战地指挥官。而听到让自己冲锋在前的命令,文仓可算明白为何偏偏是自己来当矛头——
全队就他一个懂中洲话的,他不带头谁带头?
他依照指示打开头盔内置的喇叭,尽量用温和的语言让路人退开。可喇叭扭曲过的沙哑声线,在路人听来无异于恶灵的咆哮,不是抱头蹲伏就是举手趴倒,更有甚者尿湿了裤子、满嘴求饶。
李依依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当场吓尿,不禁碎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