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在这里吃肉谈天,李依依却是吞了小半桶酒,脸红成了瓜瓤。听文仓求自己帮忙撑腰,她也不废话,找准联络人就申请通话,开口便骂:
“三刀!在雪地里玩得爽吧?我问你,那个,你打雪仗了吗?那雪是硬的还是软的?砸头上疼不疼啊?”
“你喝酒了?军营里让喝酒吗?我给叔叔婶婶报信了啊!”
性子再野人出了再远的门,也怕爹娘来信唠叨。被堂哥一吓唬,她的酒醒了三分,立马狡辩刚刚是在说笑,只是受舍友所托,找堂哥求证那个视频的真伪而已。
听堂妹这么说,刘刕也不猜疑了,大方地保证视频没假,因为他就是在场的目击者之一。谁料到,他嘴里的实话却被堂妹的战友们当成是瞎吹嘘,害得堂妹在快活的起哄中憋紫了脸,连声谢谢也不道便断了通讯。
他不用到现场也晓得,堂妹指定是又发脾气了,无奈地哈了口气,感叹道:
“发啥神经呢?进了队伍火气还变大了?这以后能嫁得出去么?”
“咋地?家里有人当兵啊?”驾驶座上,徐哥叼着根没点火的烟,笑容可掬,“小兄弟,我可给你说啊,这当兵也要看地方,分到棕…中洲人的地盘啊,那趁早卷铺盖走人吧。那地儿老吓人了,吃人不吐骨头,待上三年,不疯也傻喽。”
“这话说的,有那么离谱吗?”
“有啊,我可有个亲戚认识个不走运的,被选到什么军团去共治区服兵役,哎呀反正,他就把心一横,给腿撅折了,安心留国内当个伙夫,算是应付过去了呗。”
刘刕很想说那不是伙夫是炊事员,但也不好伤了徐哥的面子。这些天的路程,要是没人家陪他唠嗑解闷,他早闷出内伤了。如今翻过天渊,目的地近在眼前,还较什么真呢?伤了和气,不好。
他正寻思着,雪地车忽然一甩,炫技似地靠在一块冰岩前。徐哥则是操起朝晟味儿的格威兰语,祝贺乘客们结束路程:
“到咯!先生们女士们,你们心心念念的凛风城,极地的娱乐中心冰堡,近在眼前!”
说完,徐哥点烟下车,对刘刕说回家乡话,催他快些收拾行李,别磨叽了。
下了车,刘刕才明白,横在车旁边的可不是什么冰岩,而是高达三十米的冰墙!这片冰墙一望无际,不知有多远多长,看构型,与格威兰的骑士电影里的城堡没什么两样。单从这一点看,所谓的冰堡名副其实,不愧为冰块所筑造的城池,宏伟壮观。
徐哥再三告诫他,进了冰堡后,想离开就要出示相关方面的批文了。他倒是不怕,来之前他做过功课,到时候想出去就找个科考队搭伙,说是采风就成。问明了登山的流程后,他搬下行李箱,收好徐哥坚持送给他作留念的雪镜,跟随大队忐忑地走过冰墙。
他惊讶了。
墙外是冰天雪地,墙内是闹市缤纷。仅仅是一墙之隔,温度便有天地之差。身上的防寒服捂得他燥热,脚上的靴子汗得他走路打滑。冰堡里的人无不是衣物单薄,多的是喝冰饮舔雪糕的游客,要是再来些蝉鸣跟栀子花香,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回了老家,钻进丽城广场的冷饮店消暑度夏。
看人家吃得清凉,他肚子里的馋虫也犯了瘾,勾得舌头都快给口水泡发了。他向接待人员讨了份地图,去预订好的旅馆洗了顿澡,换了冲锋衣和运动裤,沿着地图找吃饭的地方了。
闲逛的时候,他不忘欣赏城里的建筑。说来真叫人惊奇,单是外围的冰墙也就罢了,这城里的房屋,百分之九十九也是坚冰修造。拿他住的地方说吧,他还特意揭开地毯,看清了地板的材质也是冰块。这冰块模着贼冷,可一抽手,空气里的热度就把凉气抵消了。
到底是什么原理,能让冰和热共存?莫非那位常青武神参与了冰堡的修建,吓得冰自愿改变了熔点吗?
他的沉浸式思维,给一缕浓香驱到九霄云外。
是汤的味道,是蒸汤的味道,是家乡的味道。
他睁大眼睛,顺着香气望向街对面,还真找见了一家印着“朝晟”招牌的餐馆。看客人进进出出,想必口碑不俗。
他立时决定,在冰堡的第一餐,就拿家乡菜打牙祭吧。
进了门,他一望收银台,便见到了相貌标致的梁人小妹妹。他还没开口,对方先抢着说“迎客来”,听口音,地道的林海人,错不了。
这下,可真遇到老乡了。
一听他问有没有空位,小妹妹欣喜地喊了声“哎呀”,问他的家在哪座城乡。听他说是丽城,小妹妹满眼的欢喜,直呼爸爸妈妈有客从老家来访。这一唤,还忙着招呼客人的大叔大妈围过来,要他唠一唠丽城的近况,他是叫苦不迭,直指瘪了的肚皮,求这家人绕他一马,先让他填个肚子再说。
小妹妹正给他寻座位呢,大叔大妈却犯了难。感情刚到饭点,店里生意火爆,座无虚席,再没空位了。
没座位可怎么吃饭那?他抠抠脑壳,说不然来碗酸菜面,大不了他蹲门口尝个味。可这家人太热情了,非说今天是别国遇同乡,怎么也不能轻慢了,定要请他搓顿美滋滋的方能作罢。
甭说多的,刘刕心里门清。这是多年出门在外,指望留着他话到深更半夜呢。他便说自己倒乐得白蹭一顿,可馋虫不饶人,他还是先找家店犒劳下胃为妙,大不了改日再叙——
“我们同桌吧。”
耳熟的瑟兰语,让刘刕抽身的计策遗恨落败。发声的就是那个跟他挤过雪地车的金灵。跃过那道人造天渊到了前哨站后,他们就分车开道了,没想到刚进冰堡又碰了面,大该是缘分既定吧。
他讪笑着坐下,主动敬了杯茶聊表谢意。金灵是不太在意这些礼数,反而主动问好:
“我的名是亚德瓦尔,晨曦学院历史系的学生。敢请教?”
“呃,你会梁语吗?”
“不会。”
“哈哈,那我总不能用瑟兰语的音标来音译姓名吧?”
“你的名字在梁人的文化语境中寓意着什么?”
“呃,是匕首之类的武器吧?”
“好,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称你为‘维奥威夫’吗?”
“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单词的意思不就是小刀一类的利刃吗?当名字的话,也太不含蓄了吧?”
“直率本就是姓名的主基调,”亚德瓦尔镇定地喝了口茶,从容地解释起来,“我的名字是单词‘武士’的变种,好多精灵的名字都是由职业名称或者植物、地名演化而来的。一些受格威兰上流社会追捧的精灵姓氏,如埃温美尔卡,本意就是‘刻绘晨光的画家’;如达奈尔,本意是‘巍峨的群山’。外国人听来高雅的姓名,不过是陌生的音节在通过耳膜催眠意识罢了。在晨曦,我见过不少傻瓜把朝晟的文字当成是沟通帝皇的魔咒,他们将你们的语言撰写在身上,以求感应帝皇的圣威,可他们写的文字,本意都是些侮辱自己是白痴的俚语。”
“啊?那还真有些缺德啊…”他如何也想不到,同铺时还装哑巴的金灵,今日竟健谈成风,遂帮服务生端菜上桌,介绍起家乡菜的做法,“你看,这是我故乡的传统汤品,逢贵客或节日,需提前一天准备食材,取猪的腿垫底,用母鸡增味,加入一些当地特有的菜干花干,辅以盐糖,不加水,纯靠蒸汽烹熟食材。在蒸制的过程中,食材本身含有的水分会与凝结的水蒸气汇聚回锅中,成为最鲜美的肉汤…请品尝吧?”
话是这么说,他却先给自己盛了一碗。不是饥饿在作祟,而是家乡的味道在唤他回家。离国近半年,他先是到博萨一游,体验了季风中转站的鲜美果蔬,而后渡海向北,追溯季风的源头,吃够了冰雪干粮。逆风而行千万里,落到同乡甚少的他乡,最想尝的,依然是家乡的菜肴。
或许不管走出多远,人总归是要回家的吧。
见亚德瓦尔吃得太急,把脸塞成了大馒头,他不由对店主一家的厨艺心悦诚服。酒足饭饱后,他趁着亚德瓦尔漱口,纳闷地问起了刚才没敢打听的事情:
“你是研究历史的大学生?我看科考队里都是地质系的,历史系的学生来这里,会不会有些…”
“恰恰相反,来遗忘之地勘察的人,多是历史系出身的教授学者…”亚德瓦尔翻了他个白眼,轻松看穿了他所学的专业,“自从帝皇使者击败奎睿达家族的武神后,相关的遗迹里每年都会出土大量的历史文献,向业内人士揭露帝国时代的秘辛。而收集这些资料的研究所,就在天际山脉尽头的联合科考基地。你也是为了那些传说故事来此冒险的吧,朝晟的维奥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