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男性,你会在意上学时和调皮的小朋友们争比谁尿得最远且时间最长吗?”
犀利刁钻的反讽,呛得他险些上不来气。他支吾了半天,目光躲躲闪闪,回话也没了底气:
“只是盟国的注资嘛…小心眼啊你们。”
“注资?是挟持,是间接控制,你们的元老从格威兰学来的经济绑架。那些木精灵不在乎,反以为朝晟是制衡我们金精灵的盟友,哼…”说到要紧处,金灵摇了摇头,抬手示意他往前走,“如果我们丧失了主权,他们的权益又有谁能保障呢?好了,维奥威夫,递交申请吧,我们一道出发。”
刘刕哼了声,拿过办事柜台前的油笔,写起了申报攀爬天际山的文件。斗嘴并不妨碍他接受金灵的组队邀请,最起码,两个没有交流障碍的人结伴同行,能为孤独的雪山之旅增添几分生趣。
办事员是位朝晟青年,用浓厚的南方口音告诉他三个工作日后出结果,届时会用网通知他来领取登山许可证。这三天,他们刚好在冰堡逛一逛。刚巧,他听一些工作人员说,每逢月末,冰堡里必然举办盛大的晚会,其中最精彩的节目则是由龙类和异族表演的马戏,据说每年都要吓哭不少随大人来玩耍的孩子,让胆小的孩子们连做好几年噩梦呢。
而两天后恰好是举行晚会的时间。本着不看才不看的精神,刘刕在夜里喊金灵出门看表演,别再研究那本登山手册了。
这个夜晚,冰堡喧闹非常。无论是旅客、学生还是研究员、探险者,统统走上冰堡的广场,约摸二十万人汇聚一堂。为了清晰地观赏演出,望远镜、摄像机和无人机齐上阵,更有甚者拖来了类似潜望镜的设备,得以坐着看清非人生物的演出。
凭着一身蛮力和巧劲,刘刕拉着金灵抢到了前排的座位。说是座位,其实就是铺了石板的冰台阶,坐着屁股发寒。他俩刚因占到位置松了口气,就在更前排看到了两位自带折叠凳的熟人——
雪地车上的两名格威兰老绅士,竟比年轻人更懂抢座位的要诀。
刘刕只喊了句,两位绅士便注意到他们,立时收起凳子挤了过来,还跟顽童似地握紧他俩的手,直呼是帝皇策定的命运帮他们四人再会。
诚然,刘刕得用瑟兰语才能和两位旅友闲聊闲聊,索性沿用金灵翻译的名字,以维奥威夫自称了:
“老先生,你们也是要登天际山?”
“是啊,洛…”
“不是洛,是刘…算啦,亚德瓦尔先生帮我起了个好名字,你们就叫我维奥威夫吧。”
言谈之间,两位老绅士也表明他们想登山。维奥威夫和亚德瓦尔都有些担忧,劝他们还是以身体为重。对他们这个年龄的老人而言,在氧气稀薄、平均气温低于零下二十度的山脉里行走八十多公里,无异于自杀式冒进。
尤其是挡在科考中心前的一道高山,连多少身强力壮的年轻人都望而却步,他们又怎么能克胜海拔,把胜利的旗帜插上山顶呢?
两位老绅士先是感谢他二人的关怀,而后科普了好些高龄登山者的成功案例,说天际山脉不难翻越,因为他们可是一往无前的最佳拍档,上能滑翔下能深潜,区区高山?小菜一碟。
看到两位骄傲到翘起胡子的老绅士,维奥威夫不禁想起了家乡的俗语——
人越老就越幼稚,越活就越童趣。
为免两位老顽童折戟天际山,维奥威夫还是不放弃劝告,甚至谎称自己都盘算好熬不住风雪半路回头了,力求让两位老人认清登山的艰难,以安全为重。
“嘿嘿,维奥威夫,用你们朝晟人的话说,我们隐藏了一套必胜的绝招…”维奥威夫没想到,两位老绅士抬起指头,对着胸膛敲了敲,“我们使用了天国之门的奇迹,还备有足量的圣岩,撑不住了就设置传送点,先回来休养,等恢复活力了再继续,不会有安全隐患。”
这一次,轮到亚德瓦尔吃惊了:
“足量的圣岩?”
一位偏高的老人撅起嘴,用小指拨动绅士胡,揭起好朋友的短来:
“嗯,大概有六百枚吧?也不算多,三十年前采购的了,当时圣岩的均价不到一万威尔,我劝他多买些当投资,可他这个吝啬鬼只收了不到两百枚,现在要靠我匀给他才够用呢,哼。”
六百枚圣岩?
维奥威夫差点儿把下巴拉到脱臼。他没记错的话,格威兰的圣岩参考价是七万威尔一枚,实际价格不低于八万威尔。换言之,这两位老绅士随身带着近半个亿的宝物来旅行,还决定将这半个亿花掉,目的仅仅是为了征服天际山脉,这未免…
亚德瓦尔用拇指反顶额头,深沉地叹息了:
“帝皇啊,祢的财富分配未免太率性了。”
两位老绅士谦逊地介绍起自己的发家史,说他们是在格威兰的工业黄金期在各地投资,又在博萨和瑟兰的商品冲击市场前敏锐地脱离市场,赚足了养老的钱,专心周游世界了。他们让亚德瓦尔不要灰心,只要品性正直再攒些本金,帝皇赏赐的幸运终将生效,譬如说有几家瑟兰的车企就值得入股…
见亚德瓦尔专心学习老绅士的致富之道,维奥威夫只能感叹他是朝晟人,难以理解金钱的诱惑。
说实在的,朝晟的圣岩价格很低,便宜到令人发指,但购买必须提前申报,且需授权才能激活。还不如借实习为名,跟工科的同学去一些工业园区玩玩,体验装卸用护甲里的圣岩有何等澎湃的动力。
他们的交流和畅想,被刮地而来的飓风吹得零落飞折。这股风压劲势太强,抢走了不少轻盈的编织品,两位老绅士的帽子也不能幸免,随着一张张围巾、手帕和面纱旋上了天,陪着气流且歌且舞。
广场上的观众齐刷刷抬头,想弄明白风从何而来,却在看到鼓风的巨翼后失声尖叫。
十二头翼展近七十米的龙,首尾相追地绕成圆环,在百米高空为观众们送风乘凉。它们或红或蓝,色泽接近金属质感,若是细细抛光它们的鳞片,相信美观度要比跑车的烤漆更胜一筹。观众们的尖叫刚刚平息,它们便俯冲而下,产生禁锢行动的气浪,淹没了女士们与孩子们的哭腔。它们急停在离地三十米的高度,先经红龙喷吐烈焰描成圆圈,再由蓝龙吹出寒流冻结火焰,只瞬间便铸出名为烈焰花环的冰雕。冰雕抛掷在地,先由红龙炙烧为水雾,再经蓝龙轻佛冰息,便凝为点点冰晶,随风散落观众席,似霜雪近浓雾,朦胧而沁人心脾。
孩子们不再哭喊,女士们不再尖叫。巨龙们合力对地喷吐,用冷热之息制出一座火焰冰山,发出悠远绵长的吟啸,令伏在它们背上的表演者飞身跃下。
这些表演者身泛黑光,挥着一条长鞭。它们用长鞭的末端勾入冰山,像是失手后握住登山镐的攀岩者一样降速滑落。此时,观众们才看明白,它们并非身着奇装异服的人,而是生着六边形鳞甲,屁股长有尾巴,没有面貌的怪物。
相比特征鲜明的巨龙,这类似人而非人的生物更使观众恐惧。它们忽然抽出尾巴,用尾刺对着冰山瞎锤乱打,打得冰渣飞溅,惊得孩子们捂住眼睛。它们的击打愈发热情,观众们的惊呼愈发强烈,因为它们并不是在胡乱破坏,而是把冰山雕刻为冰堡的标志性建筑!没错,它们用冰山雕刻出了冰堡管理处的大楼,还在楼上先后刻出不同的文字,传达它们的想法——
凛风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朋友。
不是怪物,不是异种,它们是表演者、是艺术家。待观众们鼓掌叫好,它们再度挥舞尾巴,把楼房捶打为大开面的阶梯,迎接从天际山方向赶来的第十三头巨龙。这头巨龙同体晶蓝,它悬停在半空,好让它的乘客踩在阶梯的最高点。这位乘客是名年轻的女性,容貌姣好,可她的头发与眼眸竟是银灰色的,外貌特征不属于任何已知人种,让观者敬而远之。巡视完广场的盛景后,她抬起一根手指,巨龙们缓缓落地,随她向观众们布告,说…
今夜,畅游凛风。
听她会说梁语,维奥威夫皱眉了。因为她的口音太标准太耳熟,极典型的林海老人腔调,不会有差。
在表演者们用碎冰雕刻小礼物送给观众留念时,她鞠躬后退,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