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搞懂依凭是什么,还要先学本源相关的知识定理?”远在极地科考中心的档案室里,刘刕虽被咖啡苦得麻舌头,脑袋照旧胀得厉害,“这书多的,翻也翻死了,得读到哪年去?唉,咋没有电子版呢,赶不上时代潮流啊。”
“电子版?方便你们拷一份出去倒换钱?”管档案室的老婆婆收了刘刕的书,赶他下楼歇息,“熬了一天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旧年月那些考编的官儿迷,着了魔了!下楼下楼,别等猝死了找咱们讹丧葬钱!”
被推进电梯的刘刕只能暗叹这里的老人没一个好脾气,都粗犷得紧。
电梯口,领取到电梯通行磁卡的亚德瓦尔正嚼着薄荷糖,见了他,立刻抓住他的胳膊,惊喜难掩:
“维奥威夫?你这几天是泡在档案室了?难怪到处都找不到你!走,去食堂喝杯咖啡吧!”
“咖啡?饶了我吧,我还想睡个午觉呢!”维奥威夫连连告饶,往休息的角度跌撞,“有空的话,帮我留心下祈信之力方面的资料?麻烦啦。”
“你怎么关心起祈信之力了?哪一类的?”
“嗯…计算祈信之力的每一道巅峰具有多少能量值?哈哈,反正就是那种用通俗的语言解释祈信之力的量级的科普读物,越直白越好,感激不尽!”
等亚德瓦尔撑起嫌弃的神情走进了电梯,维奥威夫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浇了脸,稍稍争回了些神智,朝进餐的地方去了。
他深知,人最疲惫的时候反而最需要补充能量,切不可贪梦,亏待了胃口。
科考中心的食堂餐品丰盛,瑟兰到朝晟的菜色一应俱全。这里的食客多数是格威兰的学生,他们吃着由巨龙驮运来的山珍海味,批评冰堡的管理者不如用这些巨兽接送探险者,进而把翻越天际山脉的伤亡率降至零。
维奥威夫深表赞同。他刚排到食堂窗口,要打份蔬菜汤养胃,忽有一口夺人注意的灰都腔冲散了他的困倦。是一名作博萨人打扮的中年格威兰男士挤开排队的学生、立到他的身后,用不知羞耻的口气哀求厨师:
“嘿!高明的朝晟厨师!来份炸薯条、南瓜派和牛奶糕吧!帮浪迹天涯的人感慰家乡的风情吧!”
听这位战神被插队的学生们是惊讶高过愤怒,或目光诧异,或交头接耳,更有人后仰着躲闪并嘀咕:
“帝皇在上,世上真有人爱吃大便?”
维奥威夫不明白内情,便厚着脸皮钻回去,多付了些钱,加了一套与中年男士同款的菜品。厨师只管收钱照做,不多议论,而中年男士则竖起大拇指,邀请维奥威夫同桌共餐:
“朝晟的朋友,你是有品味的!”
等一勺牛奶糕、一口南瓜派、一根炸薯条下肚,维奥威夫却掐着喉咙,干呕不止。他马上从灵魂深处理解了学生们的奇异反应——
世界上竟有这么难吃的家乡菜!牛奶糕是浆糊口感的,南瓜派是甜得齁口的,炸薯条是脱光水分的,这分明就是有毒有害垃圾,吃了影响心情!
维奥威夫很难想象,这种仅凭想象都能推测出制作方法的简餐,还能难吃到这个地步。而他同桌的中年男士当真吃得津津有味,如皲裂的旱土迎来瓢泼大雨,滋润了干涸的精神。
中年男士拍响啤酒肚,豪爽地呼了饱嗝:
“哦,朋友,对我来说,这可是比中洲人的驼峰更诱人的美食啊!”
“恕我不能苟同…这简直…”
中年男士从袖袋里掏出盒牙线,悠闲地剔起牙来:
“简直是一盘狗屎,对吧?”
“嗯,先生,您吃饭谈这些,不嫌倒胃口?”
“哈哈,跟北共治区的难兄难弟学的呀!我在那里逃亡的日子,常看着校门口的孩子买来羊肉卷饼,站在垃圾桶或一泡狗屎前吃饭,久而久之,也学会了他们的耐性,且排泄走了格威兰人与生俱来的虚伪。你瞧,如今的我是多爽快的一个人,用博萨人的话讲,率性啊!”
“逃亡?”维奥威夫的昏沉一扫而空,“你是逃犯?朋友,你这玩笑开得挺大啊。”
中年男士抱肘抬头,颇感怀恋地眯眼瞄吊灯,讲起自己的故事:
“唔哦哦,我?按照格威兰的法律,的确算是逃犯吧。”
中年男士来自灰都,是王庭的公务人员,小有家资。在父母的催促下,他娶了位全职太太,养了一双儿女,生活也算是美满幸福。可有一天,他生了痢疾,请假回家,撞破了妻子和修理工的丑事,才知道自己头顶绿帽好几年。
震怒之下,他把妻子告上法庭,申诉离婚。他原想着自己是受害者,儿女的抚养权理应归他所有,可他犯了一个近乎致命的错误——
他工作繁重,孩子长期受妻子养护,早就疏远了他,甚至和妻子统一口径,污蔑他滥用家庭暴力,诬陷他多次殴打妻子。
若不是热心的邻居作证,他早被正义感爆棚的法官打入监狱,再难展开冷血的报复。
令他愤怒的是,即使逃过牢狱之灾,他百分之七十的家产仍被法官分割给前妻。更令他绝望的是,法官判决他每年需负担前妻与孩子至少一万威尔的抚养费、生活费,直到前妻再嫁、孩子成年为止。
经过深思熟虑,他策划了一出导致圣岩列入管制销售品的谋杀案。先是法官、庭审员与辩护律师被他用莫名之矛刺穿心脏,挂在法院门前的天平雕塑上放干了血以泄愤;后是前妻及前妻包括儿女在内的直系亲属都被他扔进碎木机搅成肉块,串在钟楼上喂布谷鸟。
由于他一日之内连杀二十人,且残杀数位法务人员,被灰都警署定性为极恶暴徒,受到力度空前的追捕。万幸他胆识过人,徒步爬过高琴科索山,躲进共治区,买入假的身份证件,走陆路进博萨。当年,博萨还没有与格威兰签订引渡协议,他得以在博萨快活了十几年,偶尔登报挑衅灰都警署,骂王庭和议会的人是一群只懂得劝民众顾全大局、自身却立于大局之外的蛇虫鼠蚁。
他的挑衅无疑是在格威兰的底线上蹦迪。王庭罕有地动用非常手段,让博萨政府同意引渡,迫使他逃亡到北共治区,势要抓他回灰都接受审判。
可他再一次打了王庭的脸。他在博萨的十几年可不是白浪荡的,他靠着新闻采访的人气攒了一笔小钱,闲暇时精研海事学问,一逃进北共治区便买了条小船,漂入极地,索求朝晟的庇护,在冰堡和科考中心里安度余生。
这话讲完,人气腾腾的食堂变作破了窗的冰窖,冻得维奥威夫肺腑发凉。他极想着挪动位置,和中年男士保持距离。可恨食堂的座位是固定的,他不得不忍受着毛骨悚然的寒意,强露僵硬的笑容:
“故事编得真精彩啊,您是小说家吗?”
“朋友,我的罪名毋庸置疑啊,”中年男士用牙线刮着牙,一口健康的牙齿白得发惨,“至今仍有同胞致敬我的壮举,不坐客轮,自驾小艇登陆极地呢。”
联想到两位老绅士来极地旅行的方式,维奥威夫不再怀疑,几乎是脱口高呼:
“你…你真杀过人?”
中年男人骄傲又谨慎地以食指贴唇,借提醒的方式出起风头:
“嘘嘘,小声,安静!朋友,你有电脑或智能手机吗?打开搜索引擎,输入灰都、5996.12.31、灭门、法务人员,检索次数最多的词条就是我的案子。”
“你连自己孩子都杀?”
“我的孩子?”中年男人不屑且同情地做手势祈祷,“帝皇才清楚那是谁的孩子!”
维奥威夫忍着抓起没吃完的垃圾砸他脸的冲动,压低声反问:
“那你做亲子鉴定啊!鉴定非亲生,不就能打赢官司了?!”
“哎呀,你们这些朝晟人,丝毫不懂格威兰的法律体系啊。我那会儿,要做亲子鉴定需得法官首肯,法官不同意的话,私自做就是侵犯女士与儿童的隐私,没有法律效力,不能算证据,还要害我刑期延长,不如雇侦探偷拍她的出轨录像来得实用。”
维奥威夫听糊涂了,竟失口诅咒:
“胡扯!这也太荒谬了!”
“荒谬吗?”中年男士点了根廉价香烟,吐烟过肺,似嘲似笑,“我原本以为,出了我这个变态杀人狂,他们起码要改动一下不合理的法律条款,避免再次诱发类似的悲剧,可你知道,老国王的死讯公布之前,王庭和议会通过了哪条新法律?”
维奥威夫被熏得恶心,两腿发抖,心里想走想逃,可口头还得扬出硬汉风范:
“我是朝晟人,我怎么会知道!”
“呵,他们规定,即使妻子生的是其他男人的野种,丈夫也有责任抚养其长大成人!哎呀,他们啊,是生怕王庭的战车马力不足,拼命踩油门加速,把格威兰逼上死亡公路哇。”
“虽然我不太了解格威兰的政局,但我想,一个国家的政治精英不至于目光短浅到这种程度。”
“朋友,他们不是政治精英,也不是政治家,而是政客!我在王庭干过,王庭和议会的高层是什么品性,我看透了!
对他们而言,只要用恐吓式的手法减少他们任期、任地内的离婚人数,提升他们的政绩,一切就完美了。至于以后的结婚率?帝皇有眼,他们要么高升要么退休,那些事情,跟他们还有瓜葛吗?你不见,他们把北共治区的驻军惯纵成什么样了?吃回扣,偷军费,他们为了眼前的利益,已经是丧心病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