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亲眼看过有钱人养的猎犬在乡间啃过一口大便后,疯了似地跳进粪池游泳。”
“还是尽量文雅些吧,戴维,”难得听戴维讲笑话,露丝盯着公子哥的目光却没有放松,“他出发了,行动。”
“嗯。”
戴维望着湖面的九连环水纹,向对岸一个捂嘴惊呼的孩子竖起大拇指,炫耀似地亮出鼻孔,显摆出了天真的得意。
他好多年未曾玩过孩童的游戏了,有多少年呢?自青春期开始,逐渐躁动的性腺在生殖的欲望下,让他从男孩成长为男人,忘记了玩具枪、机器人、打水漂等原始的游戏,转而渴求金钱、荣誉与家庭。而在经历了感情的折磨、社会的鞭策、偶像的摧残后,当他为了理想而振作,潜入培育了无数精英学子的大学,眼里却只有湖对面那个打不好水漂的孩子,只有那纯粹的娱乐、纯粹的欢快、纯粹的童真,他才明白那那孩子是童年的自己。
不知烦恼为何物的童年,他还有机会回去吗?
或许,烦恼向来垂青平凡,厌恶富裕。瞧,那位公子哥的步伐多猖狂,哪怕正在受黑水监视,哪怕街上有海军陆战队巡逻,他仍与朋友大摇大摆地走出校门,从停车场的座驾中选了最时髦的两辆,挂上三挡,一脚油门飚出灰都大学的街区。
他们开着跑车嚼着泡泡糖,享受着戒严后畅通无阻的阳光大道,打开天窗交流,嘲笑那些准备向议会请愿的同学——
数学院、物理学院与生物学院的学生已经联名上书,将在一周后发起抗议活动,让海军解除戒严、让陆军归国接受惩处。
“哼,一群傻瓜!”公子哥叼着卷烟,恨恨地砸了拳方向盘,“竟敢把‘反对军政府’当成抗议口号?我看,他们是不要命啦!”
一位跟班急忙奉承:
“那是,也不看看格威兰是什么形式,共治区的大头兵还能听王庭的吗?”
“你妈的混球,说什么呢?”公子哥一扭头,直接把烟吐到这人的脸上,烫出道好红的疤,“王庭就是议会,议会就是王庭,王庭不顶用了,议会不就完了?议会完了,我爸不就废了?我爸废了,你还能跟我吃香喝辣?呸!”
“那是,那是,有叔叔这种中流砥柱,王庭定能一转颓势…”
接着,车里的伙伴们便拍起马屁,尽说些“力挽狂澜、重定乾坤”之类的客套话,把公子哥吹得好不快活——
马屁这种东西,就算听的人清楚它的本质,照旧爱听。
“喔喔,宝贝,脱下你的金丝绑带高跟鞋,替我斟满温亚德的佳酿,不醉不休…”
公子哥哼起了时下流行的金曲,就差直言他想找个漂亮的混血儿玩上一周末了。他的跟班们儿当然晓得他是把不到新来的留学妹、心有不甘,便适时附和,谈起哪家酒馆、哪家舞厅的服务生和舞女的姿色诱人,撺掇他去尝尝鲜。
“哼,尝鲜?我可不碰交际花,想体验淋病治疗术,你们自个儿…”
没来得及骂完“去”字,强烈的震感压瘪了他的鼻骨,惯性造成的碰撞将他压进安全气囊中,给他的眼中塞满了白净的黑暗。幸而一片金芒闪烁,为他缓冲掉了大部分的冲击力。他解除奇迹效果,看向一旁头破血流的跟班,心有余悸地摸向安全带,暗自庆幸——
若无昂贵的护身奇迹,他至少要断三条肋骨。现在,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傻逼敢在大街上逆行,撞毁了他新提的爱车?
哦,车灯在闪烁,防盗器在告警,撞停跑车的家伙黝黑宽大,像是货运重卡…
不,不是。
公子哥尽力恢复视线,渐渐看清了横在面前的巨物:
它没有那般庞大,但它的光泽更冰冷,质地更坚固,它是…
他妈的,是一辆装甲运兵车!
“撞到海蓝衫了?该死…”公子哥想解开安全带,却怎的也松不脱卡扣,便开口求助,“娘的,不救人等什么呢?你们——”
他闭嘴了,因为一名面相不善的士兵端着步枪,瞄准另一辆车上下来的跟班,一枪将之击倒。另一位负责开车的跟班吓傻了,想倒挡逃跑,却被子弹打爆了轮胎,被破开车窗的士兵用枪托砸晕中后脑勺,生死不明。
他松开攥紧安全带的手,蘸了两把跟班的血,往脸上擦了擦,把脸压在气囊上,再不敢看窗外一眼,默默在心里计数,以平息腿部的颤抖。
一,二,三,四…
当他数到六十八,他的耳边传来玻璃破裂的声响,如亡灵的安魂曲般镇静了他的恐慌。之后是车门被强行拽开的声音,以枪口戳中脊背的冰凉感。相隔薄薄一层短袖,冷飕飕的金属管好比听诊器,倾听着他心脏的跳动。他的心跳微弱又微弱,生怕暴露出不规律的节奏,招致杀身之祸。
他从未如此希望过生存,也从未如此濒临过恐惧。可他越是希望,便越是恐惧,越是恐惧,越是渴求希望…
希望需要等待,等待却惴惴不安,不安又期待希望来抚慰。
希望和等待,等待和不安…
终究难舍难离。
等他数到一百一十一,冰冷的枪口抽回了,而后是收队的口令,跟着是燃气轮机的噪音。
直到第三百秒,他才敢摸向裤兜里的手机,在拨通紧急电话后慌忙挂断,转而拨打父亲的号码。
可他的议员父亲却叮嘱秘书,不论谁来骚扰都别理会,因为海军的贵客和议会的朋友刚来到他家的庄园,正和他的父亲洽谈事涉王庭的机密,把可笑的阴谋通过监听系统,传入藏在灰都大学解剖室的戴维耳中。
甲:“你疯了?她一个私生女,只是婚配的工具,怎么能入主王庭呢?如果你们想扶持她登基,先不提我们的意见,你们队伍里的老家伙能同意吗?”
乙:“你们是把脑子吵丢了?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第三巅峰的圣恩者?还有着一柄来路不明、极可能与帝皇使者有瓜葛的圣器?”
甲:“正因如此,我们绝不能给这个私生女染指王庭的机会!假如那老头借着她干涉格威兰,我们格威兰千百年的基业都要烟消云散了!”
丙:“合不合规矩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她愿不愿意接受我们的条件!她一个贫民窟出生的人,又是奥兰德家族千年未出的圣恩者,且潜力惊人,我们只需加大宣传,帮她塑造一个亲民的形象,再贴一些宗教方面的标签,陆军的那些叛党就该斟酌继续忤逆的后果了!”
甲:“你指望她这种圣恩者有一颗正常的脑子?相信我,还是缇洁雅殿下更具政治眼光。陆军的那些贼党撑不了多久的,我们没必要牺牲主权,硬捧一个圣恩者上台当政。何况,你们抓来的探员不是认了?当日杀死国王陛下的,就是她!”
乙:“够了!你最好少刺探我们海军的情报!再者,黑水的人都是硬骨头,他们的话十有八九存伪。”
丙:“我同意,肯定是谢尔德伙同王储刺杀国王,把罪名嫁祸给…”
露丝听得耳朵发麻,索性摘掉监听耳机,一副头疼难忍的模样:
“我看,这群杂碎是欠铁拳来惩戒了!”
“铁拳铁拳,哪里的铁拳?总不能是朝晟的吧?”戴维吹起口哨,乐呵呵地转着钢笔玩,“露丝,海军的蠢驴们是真爱犯傻。唉,国王是被圣恩者杀的。唉,圣恩者是国王的女儿。唉,国王的女儿在黑水任职。唉,黑水的实际管理者是王子。所以是王子杀了国王,他不该有继承权。合理的推断啊,完全符合逻辑,没毛病,嗯!”
“某种意义上,他们的推论也没错…”露丝双手垂落,合上眼,无比担忧,“那边的事情办完了,应该出不了人命。我们需要去找乌塔维娅吗?戴维?”
“找她?有用吗?别当她是痴情的女人,露丝,她根本谁也不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就让海军的人和她接触吧!他们自以为世上没有拆不掉的地台、也没有撬不动的墙角,哪知道能被挖走的人都是墙头草,靠不住啊。
等他们找到下水道里的疯子,妄图用劫走文德尔先生的人的情报换取她的效忠,以成为君主便可以咨询贤者而摆脱困境的条件与她交易,想象着跪下来高呼‘公主殿下大展神威!公主殿下英雄无敌’便能征服北共治区的忠诚大将?哼,他们只能发觉,公主的宝剑最先要砍到他们身上!
对我们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合作,就由得他们去吧!”
戴维话音未落,监听耳机的那头已经吵成了大杂烩。只听议员在怒骂,富豪从中调停,军官大吼一句“哪个臭皮猪敢冒充我们打学生?陆战队,出动!”,便没了响动,只剩一位险些失去独生子的老父亲那沉重而愠怒的喘息,尚能衬托戴维对同僚们圆满完成任务的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