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辅回了尚书房,段言却不急着问他关于韩枚的事,而是从案上取过一封奏疏,递给周辅:“这是下午刚送到的,你也看看。”
周辅接到手中,扫了一眼大概,便连忙合上折子躬身送了回去。
“这是户部的奏章,臣不敢置喙。”
段言随即摆了摆手说道:“朕叫你看,你便看,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于是,周辅重新站直了腰身,打开本章,研读过后方知这是户部请求在境内各州设置义仓的建议。
按照户部的说法,所谓义仓,便是一处由朝廷出面倡导,百姓自发组织的衙门。各州农户于丰年时缴纳一定数额的粮食,一旦遭逢灾年,朝廷再统一放粮赈济,未曾缴纳过粮食的百姓,也能以极低的利率向义仓借取粮食。
当然,兴建仓库以及平日管理的成本,自是朝廷来承担,这是一道恩及天下的保险。
从奏疏所述来看,周辅可以判断,这是户部对凉州一事的巧妙回应。各州官仓的储存如今基本都有了明确的用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户部也没办法凭空变出粮食来支援凉州民生,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他们便只能把主意再打回基层百姓的身上了。
可以说这是一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义仓一旦建成,户部便能从各州再调出一批粮食来支援凉州乃至西域战场,朝廷只要能在某一地时兑现承诺,一切便都不是问题,也不会伤及朝廷声誉。
但是,所有的方案最后都要面对一句“但是”。
周辅将奏折放回段言的御案,叹了口气后,说道:“是个好办法,但臣心中还是有忧啊。”
“此话怎讲?”
周辅不答,只是反问段言:“陛下以为,什么是政绩?”
不等段言作答,周辅便自顾自说道:“其实就是一句话——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各州刺史们或者开荒垦田,或者兴修水利,或者倡导教育,或者造一处慈安堂,等等等等,这些便都是政绩了。”
“但常言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些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办完,三年五年就有成效的。然而一旦义仓一案通过,各州刺史便真的有了一条一年便能成效的捷径,这势必会产生一个现象,那就是每年哪一州的义仓更大更充足,就能说明哪一州的刺史更有能力。”
“其实不只是刺史、都督这样的高官,臣更担心下面的胥吏。臣自己就是胥吏出身,最是懂他们的想法。州里说要建义仓,钱从何来?陛下说朝廷来掏,但百姓们会知道吗?况且义仓不能白建,一旦建成,就必须要有粮食存入,谁来存?存多少?”
最后,周辅忧心忡忡道:“臣只怕,来日为了成就州官的政绩,为了省去胥吏的麻烦,所谓义仓,会成为另一道巧立名目后,强加于百姓的新税啊!”
听了周辅的话,段言沉默良久。
“为何会如此想?难道朕这大夏朝廷,已尽是些蠹虫庸吏了吗?”
“臣就是县吏出身,所言也都出于本心。”
段言跟着叹了口气:“这就是朕用你的原因了。若论学问、资历、官位,朕手下比你高的大有人在,但真正接触过百姓的,却是少得可怜。”
随后,段言屈起指节敲了敲桌案,说道:“户部得折子不是那么好否的,你做好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