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时胸前的牡丹纹身擦过林正茂的鼻尖:"您听听,雷公都替咱们打拍子呢。"
五斗柜上的三五牌台钟敲响十下时,白艳妮在缝纫机前踩出《甜蜜蜜》的节奏。
林正茂的假牙泡在搪瓷缸里,镜片蒙着水汽,却仍能看清女人弯腰时绷紧的裤腰。
"这料子滑手。"他摸着缝纫机上的的确良布料,食指在锁边处逡巡,"当年给劳模发奖励,都是我亲手量尺寸。"
白艳妮突然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背,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洇在雪白的领口:"哎哟,您可得赔我。"
她解盘扣的动作像在拆礼物,第三颗扣子弹飞进灶膛,溅起一簇火星。
张锦在里屋数粮票的手顿了顿。
去年的今天,他本该在海南收最后一笔车款,却在码头被换了掺沙子的汽油。
窗缝里漏进的煤油灯光把两人影子投在墙纸上,纠缠的影子正撕扯着"工业学大庆"的标语。
"让我看看伤口。"林正茂的呼吸喷在她锁骨下方的胎记上,金丝眼镜滑落到嘴唇。
公文包里露出的诊断书显示,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区。
暴雨突然停了,月光漫过门槛。白艳妮腕上的银镯子磕到缝纫机头,发出空荡荡的回响。
她看着墙上扭曲的人影,突然想起穿越前的跨江索道——那些悬在空中的缆车也是这样摇摇晃晃地交错。
鸡叫头遍时,张锦在柴房发现了三姨的胶鞋。
鞋底沾着的红色颗粒不是灭鼠药,而是农药厂仓库特有的防潮剂。
他攥着半张烧焦的《参考消息》,1995年7月13日的天气预报栏画着红圈。
白艳妮对着井水梳头,蓝褂子下的水红胸衣若隐若现。
她数钱的手指染着凤仙花汁,林正茂的老上海表盘裂了道缝,秒针卡在火灾发生的时间点。
"今晚供销社有露天电影。"她对着井水里的倒影涂雪花膏,《庐山恋》的海报碎片正贴在茅厕墙上,"你说林厂长敢不敢在《红色娘子军》的枪声里..."
张锦突然掐住她的后颈,井水里的月亮碎成惨白的鳞片:"你肚脐上的银环呢?"他的指甲陷进那个曾穿过银环的小孔,"三姨夫昨晚去过农药仓库?"
晒谷场传来拖拉机的轰鸣,白艳妮挣开时撞翻了腌菜坛子。
碎裂的陶片中滚出个铝制饭盒,里面是国营厂时期的劳模奖章,还有张泛黄的B超单——姓名栏写着三姨的本名,日期是1978年立冬。
正午的日头把玉米叶晒得卷边时,白艳妮在供销社柜台试穿玻璃丝袜。
尼龙布料裹住她小腿上的陈年烫伤,像给旧时光套上新包装。
林正茂在布匹柜台前咳嗽,血丝渗进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手帕。
"这花布配您金牙多气派。"她扯下三尺的确良,布料滑过林正茂长满老年斑的手背。
农药购销合同从公文包里滑落,乙方签名处盖着三姨的私章。
张锦蹲在骡马市数老鼠药,脚边的尿素袋印着红星农药厂的编号。
卖耗子药的老头戴着当年的劳模奖章,浑浊的眼球倒映着晒谷场上翻飞的《离婚申请》。
当夜火烧云漫过屋顶时,三姨举着火把冲进农药仓库。
白艳妮的蓝布褂子飘在火场上空,像片被点燃的夜空。
林正茂的假牙在火中炸裂,迸出的瓷片划破了张锦准备跑路的化肥袋。
三个月后的霜降,白艳妮在县城医院生下死胎。
产房外的长椅上放着牡丹牌缝纫机头,夹层里塞着烧焦的粮票和妊娠化验单。
护士掀开襁褓时惊呼一声——婴儿后颈有片牡丹形状的胎记,和产妇锁骨下的痕迹一模一样。
张锦在开往南方的火车上翻开报纸,1995年7月13日的火灾报道被雨水泡烂。
同座的女学生哼着《夜来香》,发梢的硫磺皂味道让他吐光了胃里的烧酒。
而在红星农药厂的废墟上,新来的会计在灰烬里捡到个银镯子。
内侧刻着的"1978"被烧得模糊不清,像是某个被篡改的年份正随着青烟消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