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较重,妇人稍一使劲,牵动了胸口的伤势,忍不住闷哼一声。
男人听出了妇人的痛苦,拽住妇人粗糙的大手,盯着妇人苍白的脸色和额上的汗珠,关切问道:“桂花,你怎么了?”
“没事。许是刚才走得太急,闪着了腰。过一会儿就好了。”
妇人挣脱男人的手掌,顺手抓过男人身旁另外一只破碗,一边起身走回瓦罐旁边,一边兴奋说道,“今天运气好,在水滩里抓住了两条泥鳅。泥鳅肉太少,我干脆煮成了肉汤。”
“你们爷儿俩,今天可有口福喽。”
妇人说着,把两只破碗在瓦罐旁放下,揭开了瓦罐盖子。
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
“哇——”
“哇——”
父子两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了同样的欢呼。
挣扎着,就要站起身来,向瓦罐靠近。
“别!别动!”妇人急忙喝止,“我给你们盛。你们爷俩儿,留着力气喝汤。喝饱了,还要继续赶路。”
父子两人,也确实没多少力气。闻言,便停下了动作。只是眼巴巴的望着妇人的动作。
妇人小心翼翼的将肉汤倒进两只破碗,分别给两个男人端了过去。
“哇!真香!”
“哇!真香!”
两个不知多少时日都不知肉味的男人,把破碗凑道鼻端,异口同声的发出了同样的感叹。
“快点儿喝吧!”妇人又气又笑,“别一会儿,让肉香引来了饿狼。”
父子闻言,顿时不敢耽搁,大口的喝了起来。
破碗能装的肉汤其实不多,男人很快喝完,一边把碗递向定定望着自己喝汤的妇人,一边诧异问道:“你怎么不喝?”
妇人接过碗转身之后,方才回答:“汤刚煮好的时候,我已经忍不住偷偷喝过了。”
男人并未起疑。
他知道,妇人其实跟他们一样饥饿。只是妇人体质稍好,尚能坚持,不像他们父子,连动弹都难。所以,汤熬好了,忍耐不住,先喝几头解饥,再正常不过。
只是砸吧着嘴巴感叹:“这汤好油,那泥鳅一定很肥!”
妇人抱着瓦罐倒汤的身躯一颤,差点儿让瓦罐掉落在地上。
父子两人都在回味着肉汤的味道,并未注意到妇人的异常动作。
妇人起身,将重新倒好的肉汤往男人手中一塞,没好气的道:“有的喝就不错了,还嫌汤油!”
“小心点儿,别洒了。”男人急忙提醒,随即赔笑道,“我不是嫌汤油,越油才越顶事。我只是感慨,在这连贝壳都被人吃光了的河滩,能找到这么肥的泥鳅,可真是老天眷顾!”
“呵!老天……”妇人神情莫名。
另一边,男孩也已喝完,举着碗叫道:“妈妈,我还要!”
“好,好。还有一碗。专门给你留着呢。”妇人抹了一把差点儿再次夺眶而出的泪珠,急忙接过儿子的破碗,把剩下的一点儿肉汤全都倒了进去。
满脸慈爱的再次递给男孩。
目视两个一大一小的男人再次喝完。妇人接过空碗,低声说道:“我去洗洗,免得发霉。”
“妈妈,不用。我已经舔干净了。”男孩笑道。
喝完肉汤之后,原本精神恹恹的小男孩终于有了些力气,都知道跟母亲开玩笑了。
男孩的笑容让妇人的身躯再次一颤,强行扭头,佯怒道:“那可不行,光舔是不管用的。你以后记住,可不能偷懒。”
妇人抱着瓦罐和破碗,一步一步走向水边。
再也没敢回头望上一眼。
妇人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恢复了些许体力的父子,等啊等,终于察觉了不对,相互扶持着到水边寻找。
然而。
只找到了洗干净的瓦罐和两个破碗。
还有水边,妇人洗碗时滴落的一滩血迹。
父子两人,以为妇人遭遇了歹人,趴在水边,嚎啕大哭。
一顿饭的功夫,父子两都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却偏偏,还不知道是怎么失去的。
唯有始终隐身在不远处目睹这一切的郑乾,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不惜割肉熬汤的妇人,原本是想用蛇毒,让全家在喝肉汤的幸福中一起脱离苦难。
临到头来,却终究不忍,没能下得去手。
最后,只选择了自己一人跳河离开。
刚开始,妇人割肉之时,郑乾是猝不及防,没来得及阻止。等妇人跳河之时,郑乾虽能够阻止,却已经不想阻止了。
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即便拦下了妇人跳河,在这乱世,妇人也多半活不下去。妇人已生死志,郑乾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
郑乾也没有选择告诉这对父子真相。
因为真相太过残忍。
就让妇人最后煮的那一罐肉汤,成为这对父子心中最幸福的回忆。
“咦?这里有一条大鱼?”
父子哭着哭着,却忽然在瓦罐不远处的水滩里发现了一条半死不活的大鱼。
这条大鱼,若煮成鱼汤,足够父子两再撑上三五天时间。
逃难之人,见惯了生死,父子俩哪怕沉浸在失去妻子和母亲的悲伤,也忍不住为这突然出现的食物本能的生出一丝惊喜。
逝者已矣,生者还得继续为生存挣扎。
父子俩上一刻还在咒骂老天带走了他们最亲近之人,下一刻已在感谢老天的恩赐。
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老天哪有功夫管他们的死活。这“恩赐”,其实是郑乾留给他们的。
在鱼嘴之中,还有几块碎银子。
如果运气好,这对父子,或许可以凭借这些银子,再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乃至,在另一个地方找到活路,重新安家。
这是郑乾目前,唯一能替他们做的。
至于那作为罪魁祸首的乱军,郑乾已有了新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