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伦牧师没有说出他的应允,而是慢慢地靠近了她,颤萎萎的双手犹豫地牵起她的右手,卡萨感到吃惊地望著理查.库伦。
那是今天第一次,卡萨从他蒙尘玻璃般的眼珠中看到清晰的歉意,更让她感到惊讶地,卡莱尔的父亲亲吻她的手。她那双睁大的双眸直直地望著他满布皱纹、忧伤、歉疚与感激的脸庞。
「……你拥有高贵的灵魂,普莱特小姐。」他悄声道,嗓音不稳地晃动在空气中。
卡萨垂下头,感到眼角一阵温热。如果为所爱之人奉献一切就被称之为高贵,那麼,这个时代中有的是高贵的灵魂。「我做我能做的,库伦牧师。」
他用力地握著她的手一阵子,才缓缓松开双手。
「愿主与你同在。」他在离开审讯室前对她这麼说道。
她回绝了卡莱尔的父亲在临走前对她提出的『公平审判』的机会——卡萨也很清楚,事实上,所谓的审判也只是对外正式宣读她的『罪孽』而已,如果她的目的就是死亡。
那麼,审判就一点儿也不需要了。所以不到一天的时间,卡萨已经从审讯室移到一间单人木造牢房中。这里还算乾净,不像一般的私人牢房地板总留著清也清不掉的水渍。
但其实她好害怕。
当库伦牧师一走,当她终於有时间回想著那短短的时间内他们有过的每段对话……以及她毫不犹豫地给予的承诺,卡萨不禁感到泫然欲泣。
她不后悔自己答应库伦牧师的承诺,但她真的好害怕。卡萨从没看过一名逝去的人最后的模样,死亡对今天之前的她是太过遥远的事情,她还没准备好面对死亡的勇气,一点儿也没有。
还有卡莱尔。
这个名字伴随而来的巨大猛击让她将脸埋在双手中。她已经有几天没有看到他了,而这让她感到痛苦。库伦牧师已经允诺会让她见卡莱尔最后一面。
卡萨不知道自己该对他说些什麼,这种形式的最后一面——卡萨不禁瑟缩了一下,漾出苦涩的微笑——她想要它特别。一种矛盾感袭击著她:她想要他在自己死去后完全忘了自己,却又希望他永远记住自己。
「爱德华!」她对著一片黑暗中模糊的人影轻呼。
她的表弟站在木杆外围,藉著勉强透进来的烛光,可以看到他的脸庞扭曲而苍白。他的手紧抓著木头杆子,紧到卡萨觉得他也许会把杆子给握碎。卡萨连忙走了过去,伸出手握住爱德华的手,她想要开口说些什麼,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爱德华回握了她的手一会儿,深深地呼了口气。
「贝拉告诉我了。」他简洁地解释道。
卡萨轻轻颔首。
「我会尽快把你弄出来的,卡萨。」他的瞳孔绽出深幽的光,看起来满怀愠怒。「我保证。」
「不,别这麼做。」她恳求道。
「卡萨!那本蠢书不会让你赔上性命的!贾斯柏———」
「这和我的性命没有任何关系。」
「喔?是吗?真的?」她可以看出爱德华的眼中充满了焦虑而燃起了非理性怒火。「那请告诉我,和那本该死的书有关系的人究竟是谁?」
「卡莱尔。」
爱德华有瞬间震惊地弹起头来,满脸不解地盯著她。卡萨感到犹豫地踌躇了一会儿,谨慎地挑字讲述著库伦牧师告诉她的内容,爱德华在听见查尔斯的名讳时倏地咬紧了牙关,他的下颚紧缩,一片漆黑中,他那双绿色的眼彷佛燃烧的绿焰,鲜明而炽人,几乎让人感到恐惧。
「——我必须找贾斯柏谈谈。」是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的唯一一个回应。
「爱德华,不要———」
「我不会眼睁睁坐视这一切,老天!卡萨,你是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没办法……」他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从焦虑与气愤中平静下来。「我会去找贾斯柏,我们可以把卡莱尔藏起来,也许你们两人也可以像罗丝莉和艾密特一样,远走海外,我们可以想想办法。」
爱德华总是低估了商人的力量。卡萨这麼想著,却没有说出口。爱德华总是将注意力放在那些军队与骑士的荣耀上,对商人不屑一顾。
他忽略了每名商人之间的连结是很骇人的,卡萨知道查尔斯的关系有多好,要在每个国家的入境处查到一个人有多麼容易。他们的情况和罗丝莉与艾密特是不同的,罗伊斯至今为止不知道罗丝莉还活著,但查尔斯却很清楚卡萨他们还活著。
卡萨深深叹了口气,松开了双手的紧握。她知道阻止爱德华是没用的,他从来就不是个顺从的人,再加上,爱丽丝在返家后一定也把这件事告诉贾斯柏。隐瞒这件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答应我一件事。」最后,她只能这麼说道。「不管这件事结果如何,请别告诉他,答应我,爱德华,求求你,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已经做出了承诺。」
爱德华的双眼盈满了波涛,然而,在外面的蜡烛几乎要熄灭前,他轻轻地说了声:「我答应你。」
街道穿梭著运载行李与货物的马车,行人冷淡地望了他一眼,接著再度挥鞭子抽打马背。卡莱尔拉紧了外套,小心闪过一只从角落窜出来的小狗。
清晨的伦敦还蒙著一层尚未退去的薄雾,让空气变得有些湿润而发冷,但那种阴郁的感受却完全无法动摇他的好心情,一抹温和的笑意漾在他的脸上,他抿住唇瓣好藏住那抹微笑。
汉弥顿家旁的威尔森家门口,站著一名小男孩。那名淡褐色头发的男孩对他笑了笑,随即害羞地跑进了屋子。卡莱尔轻笑了几声后,踏进汉弥顿家的门槛。里面有些凌乱,角落的桌上还摆著昨天未收起的面包,地上则撒著一小滩谷粒。
卡莱尔的蓝色眼眸望向另一头的工具桌,上面趴著一名头发已经开始泛白的男子。卡莱尔犹豫了一下,决定静静等著男子醒来。
他没有等太久。屋子后方传来一阵激烈的鸡啼,趴著的男子饱含睡意地咒骂了一声,抬起头来。当他看到带著一丝笑意的卡莱尔后,脸上随即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他伸手揉了揉脸。
「库伦先生。」汉弥顿先生点头咕哝道,看起来还有些睡意。「你应该把我踢醒才对。」
「早安。」他柔声道,靴子往前迈进一步。「我来拿请你加工的戒指。」
这名五十几岁的男子有著皱纹的脸上,倏地浮现捉弄的弧度。「祝你好运,库伦先生。」
卡莱尔抓紧了双手中的帽子,感到慌乱地望著汉弥顿先生,那双深色的眼睛好像具有可怕的穿透力,他有种思绪被全数读取的感受。老先生因为他的表情而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