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让李靖讲这一路来的经历。李靖讲到老艄公甄士诚时,甄权道:“原来他在庐州撑船……”说罢轻摇脑袋。
袁守诚笑道:“这位老艄公自然就是闻名天下的‘甄神针’甄士诚老爷子了。传闻老爷子行医济世,可是,为何要在庐州撑船度日?”
甄权道:“在孙先生面前,甄某不敢讳言。家叔当年与家父在医道上有极大分歧,最终离开扶沟四处行医。家父离世已十余年,生前确实固执己见,抱残守缺,过度相信祖宗成法。家叔以实践为本,对南人、北人、老人、幼童、妇人采取不同针法,家父在世时屡说无效,终于把他赶出家门……”
孙思邈道:“甄兄所言,正是各医家症结之所在。祖宗成法虽有验证,若不加以改进,势必固步自封。医药一道,在于尝试。古人智慧超卓,然而地分南北,人分老幼,各地气候不同、风俗各异,饮食习惯更是千差万别,温寒之病、虚实之辨,都不可一概而论。”
甄权颔首道:“孙先生所言极是。人体筋骨脉络虽能标出图谱,但人的出生、成长、心性、志趣大不相同。譬如小星的遭遇,先前处于惊吓过度,现下心绪平复,就不能用家叔先前针法;李兄弟受命于韩将军,只身入蜀,道路艰险,屡陷不测,因此心如煎熬,神志紧绷,如今完成使命,气泄神松,极为疲乏,腿伤复又发作,则行针重在疏通筋络、调理元阳。”
李靖听了,心中一震,顿时感觉旧伤隐隐作痛,一阵困乏袭来。若不是当着诸多高人,他真想酣睡不起。这甄权只是看了一眼,就把他和孤星的病情根源点出,足见其修为绝不在甄士诚之下。
此时天已黑透。正是冬季,天空澄明,星光大耀。袁氏兄弟、虚云和尚停止酒食,请孙思邈讲解医道修身。众人都聚敛心神聆听。
孙思邈道:“甄兄辩症施治,诚为正道。其实天地人三才,人为万物之灵,也当遵循自然之道。天地有四时,四季有寒暑,不断更迭运转,生生不息。和而为雨,怒而为风,凝而为霜雪,张而为虹霓,这是天地之规律;人有四肢五脏,一醒一寐,呼吸吐纳,精气循环往来,流通化为血气,显现在气色之上,辨别于声音之中,这是人体之常态。倘若天地四时失去运行规律,寒暑冷暖反常,就是天地不谐:岩石耸立泥土突兀,这是天地之肿瘤;山崩地陷,这是天地之毒疮;狂风暴雨,这是天地之喘息;雨露润泽不及时、江河干涸枯竭,是天地焦枯之表征。”
见众人静听,孙思邈微微一笑,继续道:“人分阴阳,阳为精神,阴为形体,这是人与天地相同之处。寒热不能和谐,凝结为肿瘤,凹陷为毒疮,奔跃为喘息,竭尽为焦枯。良医治病用药石疏导,用针剂拯救;圣人用道德调和济世,用政事辅助治理民众。因而,人体有可治之症,天地有可消之灾。修身养性,建功立业,胆子要大而用心要细,心智要圆活而行为要方正。古人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说的是小心;‘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说的是大胆;‘不为利回,不为义疚’,说的是行为方正;‘见机而作,不俟终日’,说的是心智圆活。所以,天地有满盈虚亏,人生有艰难曲折,修身养性要有敬畏之心。农夫无所敬畏就会毁堕农耕,工匠无所敬畏就会无视规矩,商人无所敬畏就会财富不增,子孙无所敬畏就会忘记孝悌,长辈无所敬畏就会废弃慈爱,大臣无所敬畏就会功勋不立,君主无所敬畏就会大乱不治。因此,第一是敬畏大道,第二是敬畏上天,第三是敬畏外物,第四是敬畏他人,第五是敬畏自身。有此五畏,行事处世,调养身心,可保无虞。”
众人都凝神静听。李靖尚不能全部领会孙思邈所说的精髓,只得先用心记忆,以备将来参悟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