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明珠夫人笑道:“安主子说笑了。老三那边已经差不多有眉目了,只等过去这几个月,天暖和了,就商量走礼。老大那边,”顿了顿,略有些不自在,说道:“听我家老爷说,过两年再提吧。几个孩子,到底还小。更何况,老大出门办差,一时不能回京。” 李安安听了,点头笑笑,“儿孙自有儿孙福。姑奶奶就是个有福的,连带着全家都是福气满满,多少人羡慕呢。” 惠嫔也带着索尔和夫人凑趣。说的明珠夫人舒展笑颜。李安安看话问到了,本想巴颜夫人与刚阿岱夫人多少也会说两句,联络联络感情。哪知二人跟锯嘴的葫芦似的,半句不吭。心知李家多年不曾跟天子近臣走动,遇到明珠夫人,心里发怯,便不多留,起身告辞。 惠嫔见李安安茶也不喝一口,就来一通闲话,料想有事不便多说,也不深留,叫来小宫女挑了几样腌菜,装满一个攒盒,请李安安捎回去下饭。李安安推辞两句,叫葱香伸手接了。又与几位纳兰夫人闲话几句,这才坐了轿子回启祥宫。惠嫔领着人送到宫门口,看轿子走远,方才回转。 回到后殿,索尔和夫人趁无外人,问道:“安嫔特意来,就是说两句闲话?” 惠嫔看明珠夫人,明珠夫人摇头不知,倒是耿格格笑道,“媳妇有个猜测,也不知道是不是?” 惠嫔笑说:“弟媳妇不必见外,宫里你是常来的。咱这儿也没外人,但说无妨。” 耿格格笑笑,伸手比了个六,道:“方才那位一等伯夫人,小时候我在娘家的时候,也曾见过一两回。她家里,可是还有几位姑娘,没出阁呢。” 惠嫔闻言,与明珠夫人对视一眼,看明珠夫人脸上并未添几分喜色,知道这是看不上巴颜家的姑娘,笑道:“我怎么忘了,巴颜夫人的婆婆,还是弟媳妇姥姥家的老姑奶奶呢。怪不得你小时候见过。来来来,赶紧说说,他家姑娘模样品性如何,等咱们身边有了合适的,也好给拉拉线。做媒人,也是给下辈子积福呢。” 耿格格看看婆婆、伯母,见二人均未阻止,笑道:“一等伯家,我见过的,有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四、五两位姑娘是庶出,打小由祖母抚养,看女儿经长大的,无论女红、性子,皆是不错。六姑娘乃是方才那位巴颜夫人亲生,自幼爱若珠宝,颇有几分将门虎女的性情,最是爽朗干脆。几位姑娘年纪相仿,今年也是跟我一同过的大选。” 惠嫔坐在炕上听完,再看明珠夫人,面色沉静,不肯搭话。索尔和夫人笑笑,对着惠嫔道:“既然都是好孩子,惠主您有合适的人家,也多操些心。成就一段姻缘,胜过修桥补路积功德呢。” 惠嫔道:“都是实在亲戚,自当如此。”此事揭过,不再提了。 却说李安安带着李家两位夫人回了启祥宫,依旧回正殿落座,上茶闲聊。佳慧来问午膳摆在何处。李安安指了指东边炕上,道:“都是自家人,摆炕上,吃着暖和。” 刚阿岱夫人听了这话,登时堆起一脸笑容,望着李安安道:“安主子太过节俭,这大正月的,炭也不肯多烧。不是我劝您,别的地方俭省就罢了,吃用上,万不可大意。您现在年轻,还不觉得,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冻着了有多受罪了。” 李安安看着刚阿岱夫人,慢慢说道:“母亲不必担忧,我打小冬天就没费过多少炭火,习惯了,也就这样了,并不觉得冷。” 刚阿岱夫人闻言,顿时无话可说。巴颜夫人心里琢磨着明珠夫人今日态度,未曾留意母女二人对话。一时室内静寂无声。 佳慧、葱香带着小宫女捧着食盒,绕过屏风进来,摆盘安箸,李安安看一切停当,便请二位夫人上炕。李安安背靠南窗坐了,巴颜夫人面西,刚阿岱夫人面东,一时饭毕,撤了酒菜,重新换上清茶,闲叙一会儿,看着时辰不早,二位夫人起身告辞。 因是宫里规矩,李安安不曾多留,叫佳慧依着二位夫人送来的年礼回礼。亲送到启祥宫宫门口。望着二人随小太监远去背影,李安安叹口气,扭头扶着葱香回后殿。一进后殿,换了家常衣服,踢掉鞋子,往里间炕上一歪,对着佳慧道:“还是这屋暖和。” 佳慧领着小宫女收拾好李安安大衣服,陪着一笑。葱香在一旁乐了,埋怨道:“主子,早起我就问,正殿里炭烧的少,要不要加点儿。您偏说不用。偏这会儿知道冷了。您瞧惠主子,在后殿招待娘家人。又亲近,又暖和。叫我说,您就会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佳慧瞪一眼葱香,葱香撇嘴不语。李安安也不恼,慢慢说道:“你哪里知道,我小时候在山陕南边儿长大,那地方冬天没北京地气硬。也就是那年小选,在宫外住了一个冬天,没用多少炭火。后来进了宫,真没挨过冻。我还想着,娘家人简朴,见不得浪费,这才不曾叫你们加炭。” 佳慧抿嘴儿低头笑,葱香咯咯笑了两声,捂嘴不吭了。 这边收拾停当,佳慧端上茶来,站在一旁问:“六姑娘的事儿,咱们可是准备过问?” 李安安摇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缘分吧。” 佳慧便知李安安的意思,拿了丝线,坐在炕前马扎上编络子。葱香一面帮着佳慧挑彩线,一面小声问道,“主子,若是六姑娘嫁进了明相府,说不准,也是咱们一家实在亲戚。” 李安安不说话,佳慧伸手拍葱香一下,葱香这才不言语了。 过了一会儿,李安安才道:“娘家男人顶不上来,靠嫁女儿发家,也得人家肯要才行。”唬地佳慧、葱香二人都不敢言语,低头编络子不提。 过了几盏茶功夫,巴颜夫人乘车回府。进了垂花门,家里三位未出阁的姑娘便领着丫鬟迎了上来。巴颜夫人先挽了四姑娘、五姑娘的手,口里道:“难为我的儿,这么大冷的天,廊下等着。”随后埋怨六姑娘,“也不请你姐姐们进屋坐着,若是冻坏了你姐姐,我为你是问。” 六姑娘咯咯笑道,“是姐姐们想念母亲,非要在门外等您。我也拦不住啊。” 说话间,母子四人进了正房,早有小丫鬟打起隔间棉帘子,几人穿过东间,进了东面耳房。六姑娘亲自给巴颜夫人脱下大衣服,换上家常衣裳,四姑娘捧了热茶,五姑娘送过来手炉。巴颜夫人忙了半日,褪了高底鞋,换了平底鞋,往炕头上一歪,笑对几个姑娘说道:“我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得了你们这几个好女儿孝顺。” 四姑娘、五姑娘皆说孝顺母亲乃是应当的。唯独六姑娘撒娇,“母亲不喜欢我们热闹也不成,老天爷把我们送下来,叫咱成了母女。不仅这辈子,下辈子我们还来烦您。”说得巴颜夫人喜笑颜开,拉着六姑娘在怀里摩挲。 四姑娘和五姑娘坐了一会儿,听巴颜夫人讲了讲启祥宫里布置,又提了储秀宫里见的几位夫人奶奶格格。四姑娘笑着开口,“那位耿格格,小时候还来咱家玩儿过呢。” 五姑娘笑着说道,“可不是么,六妹妹可还记得,年前春天大选时候,跟咱们打招呼的那位,头上插了一对山茶白玉花儿的。” 六姑娘低头想了想,“嗯,是记得有这么一位。” 巴颜夫人这才想起来,耿格格亲娘,正是婆婆的亲侄女。可惜,自从婆婆去世,丈夫卸任,自家空留一个爵位,跟以前的亲戚来往少了,情分也淡了。若不然,请柔嘉公主说和,闺女这婚事,未必不成。 几位姑娘陪着巴颜夫人说话,外头小丫鬟叫道:“大爷来了。”说着,帘子挑起,李元亮迈步进来。四姑娘稳稳坐着,五姑娘、六姑娘起身相迎。 李元亮进门,对着巴颜夫人行礼问安。转身复对四姑娘行礼问好。四姑娘笑道:“大兄弟有礼了。”五姑娘与六姑娘齐齐对李元亮道了万福,李元亮笑道:“妹妹们有礼了。”一时按序重新落座。 巴颜夫人看李元亮身形削长,埋怨道:“又没好好吃饭吧。我怎么与你说的,正月里,不必狠看书。跟亲近朋友出来走走也好,会友吃茶也好,我又不会拘着。” 李元亮笑答:“儿子这是长高了,抽条儿了。母亲不知,儿子饭量也长了,今日中午吃了两碗饭呢。”说着,撸了袖子让巴颜夫人看胳膊上的肉。 巴颜夫人急忙伸手拦住,嘴里道:“仔细冻着。”扭头看一眼几位姑娘。四姑娘、五姑娘知道母子俩有话要说,站起来告退。六姑娘想了想,也跟着姐姐们出去。只是到了东间,复又回转,隔着帘子,听里头动静。 就听巴颜夫人简短将今日宫中事说了。末了叹息,“若是你祖母和你父亲还在,咱们娘儿几个,也不至于这般作难。” 就听李元亮劝道,“儿子婚事总归不会太差。纵然家世不显,母亲给挑个贤惠懂事能持家的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往往有寻常人家女儿的好处。只是,委屈了几位姐妹。” 巴颜夫人道:“我的儿,我何尝不是这般想的。老四和老五也就罢了,挑个不错的人家,陪送一份嫁妆,叫她们夫妻和睦,对得起你祖母就是。可怜的是你六妹妹,那般标致大气的女孩儿,一等伯家嫡女,嫁做继室,还要被人挑拣。” 李元亮急忙摆手,听听外头没有动静,这才缓声劝道:“母亲切莫打性德主意。虽说嫁女攀高门,咱们家如今男人不顶事,妹妹嫁过去,少不得受婆婆眼色,妯娌掣肘。还是找个寻常人家,孩子上进的更为合适。” 巴颜夫人答:“我何尝不想如此。只是你妹妹,她——她就这么点儿心思。” 李元亮思忖一番,又劝几句。看巴颜夫人累了,叫进来丫鬟伺候,自己出门回房。六姑娘急闪身躲在屏风后,望见兄长走了,挑帘子进来,赶走丫鬟,往巴颜夫人身上一靠,“母亲,女儿就是看中性德侍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