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次,冬荻南难以拒绝。一方面,他不想看到侯爵继续悲痛下去;另一方面,玛丽亚突然去世也沉重地打击到他。平日里玛丽亚与他关系亲近,回想在侯爵的庄园做客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浮现玛丽亚忙碌的身影。她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女孩,爱好广泛,对世界充满好奇。只是在这样的年纪里凋零,命运未免太残酷了……
“侯爵,我答应你。”
冬荻南说。
如今承诺即将兑现,他却胆怯了。一只鸟死而复活尚可以接受,这就像把撒落在地的棋子重新布好一般简单。但是要复活一个人,让失去生命的体征的人重新焕发生机,这想起来就让冬荻南觉得心惊肉跳。
他伸出手拿起铁笼子,放在眼前,又开始仔细观察这只死而复活的杜鹃。现在,冬荻南凑近笼子盯着它看,它惊惧不安,在笼子里飞来飞去,翅膀发出扑棱扑棱的声音。
这是恐惧,生物才会有恐惧。冬荻南心想。
冬荻南提起笼子回到屋里,把笼子放在木桌上。他伸出手把桌子上那颗剩下的复活药拿在手里,走出屋子。他沿着左边的石阶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昏暗的空间响起脚步声,清晰而沉重。他走完一段接着又是一段,光线越来越暗。他只好放出灵力照明,红色的灵照在石壁上,凹凸不平的壁面露出来。在走完第三段石阶后,他停在一扇石门前。
他按下石门右边的机关按钮,门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接着石门从中间开启,向两边移动。随着窸窣的摩擦声响起,从石门中间开始透出淡淡的的绿光。石门完全打开后,出现一间绿色的石屋。一眼看去,满目的绿色中点缀着闪烁不定的白色光点,像是一片具有奇幻色彩的童话世界的星空,石壁上爬着植物的藤蔓,绿叶上映着夕阳的余晖。不用说,这是灵力具现,而它的主人,是薰。冬荻南走进屋内,石门在背后关闭。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扇面朝西方的窗户边放着两张印花胡桃木座椅,两个方形的花盆摆在墙角,藤蔓从里面伸出来,爬在四壁,屋子的中央放着一口棺材,黑橡木打造,四周雕刻着瑰丽的花纹。棺材盖非常干净,一尘不染。
冬荻南抚摸着光洁的棺材,看着上面倒映的绿光。他沿着它走了一圈,然后把手虚放在盖子上。渐渐地,红色的灵慢慢地游走,围绕在盖子四周,将它包裹起来,接着棺材无声地打开,一个少女的身体慢慢呈现,她躺在里面,安静地沉睡,红棕色的卷发整齐地搭在肩上,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像一个卧病在床的病人。
冬荻南离开棺材,走到窗台,点燃一支烟。窗外的杉木郁郁葱葱,碧绿的树冠彼此相连,一望无际,像一张绿色的地毯。在与天相接的地方,橙红的夕阳悬挂在那里,余晖洒在绿毯上,给它染上一层金黄。三只看不清种类的鸟在橙色的天空下拍打着翅膀,向南方飞去。近处,城堡的大门外一架马车停在那里,车夫端坐在驾驶位。
冬荻南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晚景,夕阳把他的脸上照得油光闪亮。烟雾不断地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在玻璃窗上空盘旋。他把烟熄灭,回到棺材旁边。
他举起左手,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复活药,把它碾成粉末,接着他微微打开手,把金色的粉末洒在玛丽亚的脸上、胸口、腹部还有腿上。在绿色的房间里,闪耀着金光的粉末在玛丽亚身上逗留片刻,又渗透进她的身体……
冬荻南紧张地看着玛丽亚,手心渗出冷汗。他希望奇迹发生,又不希望它发生。他站在棺材旁无法动弹,想移动脚步却发现脚似乎与石板黏在一起。这时,他发现低头看脚的一刹那,头可以动,然后他索性就继续低着头,盯视自己的鞋。就在他觉得自己很机智的时候,他的心沉了一下……因为他感觉到玛丽亚的身体正在发出金色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闪耀,以至于让冬荻南像个犯错的孩子,不停地往下缩着头。
一个像是撒娇又像是埋怨的声音传来,冬荻南听得真切。
“冬老师,你又抽烟了。”
此时,冬荻南的心率恐怕已经超越地球上的任何人类,他听到自己的胸口咚咚地响着。同时,他发现自己又能动弹了,就好像刚才在扛几吨重的东西,压得他不敢动弹,现在肩上的东西消失了。他缓缓地扭过头,看到玛丽亚用手支起上半身,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她正把右边遮住脸的头发撩到耳后。
“玛……丽亚,你终于醒了!”他结巴着说,努力挤出微笑。
玛丽亚从棺材中坐起来,好奇地四处打量,“冬老师,我睡了很久吗?”
“很久啊,玛丽亚。今天是圣诞节,大家一起来到城堡玩中土人的游戏——捉迷藏。可是大家都找不到你,以为你耍小脾气独自回家了。但是斯特伍德的马车还在外面,我就纳闷,难道你还在城堡里?然后我就找啊找,只是大家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找你,找了好久呢。你看,我累得满头大汗呢。”他的确满头大汗,只不过是由于紧张。
玛丽亚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困惑。
“可是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冬老师。”
“那是因为啊,玛丽亚,这是一间特别的房间!薰给它起名为忘忧室,来到这个房间的人,只要在这个棺材里睡上一觉,就会遗失一部分记忆。”冬荻南娓娓道来,毫无疑问在瞎编。
玛丽亚眼神懵懂,傻傻地听着,就像是走神了。忽然,她双手抱住头。“啊——!完了完了!我全忘了!全忘了!怎么办啊?”玛丽亚猛地抬起头,神情如丧考妣,“冬老师,你有什么办法吗?”她着急地问道。
冬荻南无奈地摊手,“玛丽亚,你要知道,你还年轻,你才……”冬荻南想说22岁的,但忽然想起22岁是玛丽亚两年前的年龄,“……24岁,以后还有数不清的美好记忆等着你去创造呢,所以你别难过了。记住,以后不能在这里睡觉了。”
玛丽亚沉吟片刻,然后颓丧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但其实她的衣服很干净。她一条腿迈出棺材,然后双手扶着棺材边,把另一条腿从里面抽出来,然后转过身看着冬荻南的眼睛,“冬老师,请带路,我忘记回去的路了。”
冬荻南愣了一下,“哦!这边,这边。”他急忙上前带路。
石门缓缓打开,玛丽亚跟在冬荻南后面,走出房间。玛丽亚边走边瞧,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墙壁都是和黄沙一样的颜色,由一块块方形的石块堆砌,脚下的石阶则由青色的石头铺成,石头上雕刻着花纹。她伸出手触摸城堡的墙壁,壁面冰凉,她缩回手继续跟在冬荻南后面走。他们走过一段又一段阶梯,最后下到第一层。城堡的大门敞开着,夕阳在门内留下一抹红色。
“冬老师,你送我回家吗?”玛丽亚在后面问道。
“你想让我送你回家吗?”
“对啊,可是我知道冬老师是个大忙人。”玛丽亚调侃道。
“如果斯特伍德不在的话,我就送你回去了。”
“啊?他在外面吗?”玛丽亚惊讶地说道。
“是啊,刚才我不是也说了?斯特伍德在门外。”
“啊——好吧。”玛丽亚又继续在城堡的大厅瞅来瞅去,直到看不到冬荻南的身影,才又跟了上去。
冬荻南远远地就看到斯特伍德站直了身体在迎候玛丽亚。冬荻南走上前,想要很这个古板的管家交谈几句,但是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因为他看到斯特伍德仿佛在颤抖……
是啊,玛丽亚小姐又回来了。即便是个木头也不会无动于衷吧。
冬荻南看见他的目光不离开玛丽亚,一直看着她向这边走来。本不想打扰他,但是觉得必须把一些事情交代给他。
“斯特伍德先生,”冬荻南打断他,看到斯特伍德转过头,他才继续说下去,“记住,她没有这两年的记忆,她现在24岁,你要时刻警惕,不要说漏。”
斯特伍德郑重地点点头。
玛丽亚走过来,看了看斯特伍,“我们回去吧,斯特伍德。”说完就钻进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