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加特,黑森林。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一天。安娜从来没想过,她有一天会对阿方索产生害怕的感情。
在她的记忆中,这个佝偻着背的白发老头一向慈祥亲切,待人宽厚,从不发脾气。他非常疼爱安娜,仿佛就是安娜的零食小仓库,每次安娜来的时候,他都准备好满满腾腾的零食,要说还有哪里不周全的地方,那大概只有没亲自送到她嘴上。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也有发火的时候。刚才,他气得把那根心爱的手仗断成两截,狠狠地摔在地上。
原因是安娜和绿蒂讲述的她们在赛马场见到的怪事。
屋里,每个人都缄默不言。
白兰和陆离坐在沙发上,低头沉思,两把刀倚着沙发;帝简和绿蒂坐在圆桌旁,手放在桌子上,两指间捏着杯脚,慢慢地旋转酒杯,杯中的紫色液体漾起淡淡的波纹;安娜缩在沙发的一角,怀里抱着个枕头,盯着躺在地上的一截手仗;阿方索背对五人,看着紧闭的大门,仿佛随时会离开这里,去找对方挑个说法。
长久的静寂过后,阿方索缓缓转身,寒冰一样的石室终于解冻了。
“现在,这已经不是我们能管的事了。”他走到沙发上坐下,接着说,“有人触犯了妖界的第一条法律,也是唯一一条单独占据一页纸的法律——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实施和妖化有关的实验。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法了,而且在破坏我们的前辈千辛万苦才创造的人界和妖界的界限。”他停下来喘口气,“这条边界本就脆弱,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守护着它,对外排除黑卵,对内严令禁止与妖化有关的实验,这才护得人界平平安安。如今,人界可能要乱了。”
“我还是不相信教会敢做人体实验。”白兰说。
阿方索抬起头,看着白兰,“阿兰,我知道你一向冷静,但是安娜和绿蒂亲眼所见,我们不得不相信。”
绿蒂松开酒杯,转身面对大家,“但是我觉得……我们在赛马场上见到的那两个人可能真的不知道实验的事。”
“我和维尼多年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他了。他以前就是一个狡诈的人,我们虽然是朋友,但是一直暗中较劲。也许,现在的维尼……他的狡诈比以前更甚。”
“你的意思是,他连那些手下也没有告诉,就私下进行实验了?”绿蒂问道。她看到阿方索沉重地点头,“我也这么想,只是这实在难以让人相信。八百年前,我们与教会公共制定妖界法律的时候,他们也是坚定地维护的一方啊!”绿蒂声嘶力歇地说。
“今时不同往日,我们需要重新审视一下老对手了。”阿方索叹息着说。
陆离拿起葛雷姆斯,站了起来,“多说无益,私下做人体实验,不能不罚。”他言简意赅,直中要害。
安娜坐在沙发上,抱紧了枕头。她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哇哦!大魔王又要去杀人啦!好可怕呀!”
众人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娜想讲个笑话,没想到大家都没笑。她心里打鼓,难道我玩笑开得不是时候?她羞愧地低下头,紧紧地抱着枕头,像个犯错误的孩子。但她这副稀有的表情倒是让大家觉得有趣。
帝简先从椅子上坐起来,惊讶地说:“喂,你是安娜小姐吗?你这表情……一点都不像你,哈哈哈哈!”帝简笑起来。
安娜一个枕头朝帝简扔出去,吼道:“笑你大爷!帝简!”
“安娜,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表情的?”绿蒂笑着问她。
阿方索点点头,“哎呀!这就对了嘛!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虐待老人像什么样子。”他也没忍住,侧过脸偷笑。
安娜气得不行,跑下去锤阿方索,“让你笑!让你笑!臭老头!”她边锤边说。
阿方索边跑边求饶。
屋里的气氛变得欢快起来,安娜追着阿方索不放,绿蒂和帝简一个给安娜加油,一个给阿方索加油。
陆离走到桌前,给自己斟上一杯酒,一口饮尽,然后回过头看着白兰。白兰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两个人目光相接,对视良久。
白兰回过头,目光投向还在追打的两人,说:“你想去问责对方的话,我可以陪你去。但是我觉得没必要,如果他们真的做了,是不会承认的,也不会让我们摸到线索。现在,我们无凭无据,有的只是安娜的一面之辞,去了也是碰钉子。”他伸手拿起刀,从沙发上站起来,“所以,你要去吗?”他看着陆离的眼睛说。
陆离移开目光,看到安娜正在走来,后面跟着阿方索。“其实,我也不是非去不可。”他说,“只是,上次与那个白发小子一战,体内的那家伙就躁动起来,平息不下去,”他转过头,看着白兰,说:“所以,我想找人再打一场。”
白兰怔怔地看着他,渐渐皱起眉头。他叹了口气,屈身坐在沙发上,把刀放在一旁。“那就这么定了,不去。”他果决地说。
安娜来到两人身边,“你们不去哪儿?”她眨巴着眼问白兰。
白兰抬起头,看到安娜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不去执行S级任务了,你要不要去?”他问。
“不去不去!”安娜严辞拒绝,向沙发跑去,像是急于摆脱一件倒霉事。
阿方索走到沙发前坐下,喘着粗气,“这个死丫头……我迟早要被她折磨死,”他停下来,慢慢地做深呼吸,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你俩刚才在说什么呢?”他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白兰说,“现在来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他沉吟片刻,然后抬头说:“首先,交换一事不会变,无论他们做过什么,都不该影响我们换回那个女孩。”
阿方索习惯性地去摸手杖,但是摸了个空,他转过头,看到地上躺着两截木头,才想起手杖被自己弄断了。他收回手,放在腿上,“当然,交换一事不变。时间也已经约定好,时间一到,我们去约定的地点就是了。”他停下来,长舒一口气,“现在的首要问题,是要给教会施加压力,让他们停止做蠢事,还要把所有跟实验有关的东西全部销毁。”他瞟了一眼白兰,“说起来实在可惜,安娜和绿蒂去找你们的时候,你俩要是在的话,就能带回那个实验品了。”
“如果要找到那个女孩,我想大概不难,”绿蒂说。
四人的目光陆续投向绿蒂。
“那个女孩名叫玛丽亚,她好像是一位贵族小姐,而且在斯图加特非常有名,赛场上好多人都在喊她的名字,给她呐喊助威,”她喝了口酒,然后继续说,“我想,随便在斯图加特的大街问一下,就能找到那女孩的下落。”
“她是这么有名的小姐么?”帝简放下酒杯,惊讶地问。
“不会错的。”绿蒂将剩下的酒饮尽。
阿方索兴奋地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步,脚步轻快。然后,他径直走回沙发,说:“阿兰,明天你和陆离一起去,把她给带回来!”他激动地说。
白兰沉默不语。
“可是即使找到这个女孩,把她带回来,我们一定能从她身上找到直接的证据来证明实验和他们有关吗?”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话锋一转,“不过确实值得尝试。另一方面,你也尽快与上面联络,这是紧急事态,要让他们及时做出抉择。”他说。
阿方索低下头,抚摸着中指上戴的一枚黑色戒指,“我知道,一会儿我就会通知他们的。”他缓缓抬起头,“孩子们,你们知道玛歌么?”
“知道啊,”绿蒂说,“法国的玛歌酒庄谁不知道?”
“我们要去酒庄进货么?”帝简好奇地问,“那也算我一个哈!”他咧嘴一笑。
“我也去!我也去!”安娜及时举手。
阿方索的额头一片阴云,“我就不该问的,我说的是大西洋中的一座海岛。”他无语地说。
“八百年前拟定妖界法律的那个地方?”白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