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一战如此收场,再听到小余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中原一行人脸上的神情,甚至比看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南疆少年竟有这等修为还要惊讶。
坐在左首边的赵副堂主率先反应过来,当即接口说道:“此言有理。尽管文平两家已有约定,今日是要以各自家传的枪法分出胜负高下,从而由获胜一方决断。但是这位小兄弟能与平家老爷对战百招不曾落败,以他的年纪和辈分,已是难能可贵,倒不如双方各退一步,就此化解了两家之间的仇怨。”
场中的平难遇此时也已回过神来,望着自己掉落在肩头的断发,再看对面这个只有十五六岁年纪的南疆少年,终于长叹一声,说道:“平某年逾半百,不想今日却成了井底之蛙。百招之内无法胜过一个晚辈,便是败了,还有什么资格谈报仇雪恨?”
他的儿子平传霸却有些不甘心,急忙上前劝阻。然而平难遇心意已决,突然转向主人席位上的文老师傅,缓缓问道:“既如此,平家和文家的事情,便算就此了结。往后两家后人再不上门寻仇,也再不提及这段过往,可好?”
文老师傅此番本已抱定必死之心,谁知今日一通折腾下来,最后竟然会是这一结果,可谓喜出望外。况且对方这一问并未再提禁止文家枪法传承一事,分明已经让步妥协。他惊喜之余,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问道:“平世兄,此话……此话当真?”
只见平难遇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平传霸,又看了看侄子平传威,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叹道:“我累了,也老了。”
文老师傅一愣,不由地回想起自己过世的两个儿子,一幕幕往事随之浮现眼前,顿时老泪纵横,叹道:“是啊,老夫也老了,累了。”
一时间这两位家主隔空相视,一哭一笑,再无其他言语。
但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文家和平家之间这一段延绵了三十多年的仇怨,便算是就此了结,烟消云散。两家后人纵是老死不相往来,至少也不会徒增杀戮。
随后平难遇又转向前来助拳的任不疑、孙长老和诡辩道人三人,依次行礼道:“平难遇技不如人,实是丢人现眼。有劳诸位英雄为了平家之事千里奔走,来此异国他乡。如今两家恩怨已了,诸位英雄的恩德,平家永世不敢相忘。”
听到平家家主这话,诡辩道人和孙长老却没作答,而是望向同来的任不疑,似乎是要听这个年轻书生的意思。只见任不疑微微一笑,向两人说道:“既是平家的私事,自当由平家家主自行决断,我等外人怎能干涉。”
那擅长摇舌鼓唇的诡辩道人倒是没说什么,反而是峨眉剑派的孙长老略一思索,问道:“任公子,平家老爷到底是中原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却没能胜过南疆的一个晚辈。我等若是就此作罢,却不知中原武林的颜面何存?”
只见任不疑微微摇头,反问道:“难道此刻由孙长老、诡辩前辈或是在下出手,打赢这个十几岁年纪南疆少年,便能替中原武林找回颜面了?”
孙长老顿时一愣,无言以对。任不疑随即说道:“我辈行走江湖,自是信义当先,更何况身在异国,更要守信重义,不失大国风范。今日之事,双方既已定下规矩,两家家主也已达成共识,我等外人自当遵从。”
说完这话,这个年轻书生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又缓缓说道:“然而守信重义,终究只是小节,阻止中原枪法传入南疆,却是大义所在。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国之大义面前,莫说只是失了小节,即便是要身败名裂、遗臭万年,我辈亦当躬身入局,无怨无悔。”
伴随着这他这话出口,同来的诡辩道人都孙长老都是脸色一变,面露杀意。就连已经放下仇怨的平家三人,也是脸色一肃,抬眼望向对面的南疆众人。
而这边文老师傅、赵副堂主和武镇渊等人,包括场中的小余在内,自然听懂了任不疑这话,惊讶之余,急忙各自戒备。
要知道今日到场中原高手虽然只有六人,但都是不容小觑的厉害人物。哪怕只是已经出过手的平家三人和峨眉剑派的孙长老,南疆众人都已难以应对,更别说还有诡辩道人和这个莫测高深的任不疑。若是这六名中原高手同时发难,只怕今日在场的所有人连同文家满门,全都难以幸免,甚至是有灭门之灾。
于是顷刻之间,场中又起剑拔弩张之势。双方沉默以对,狂暴暴雨似乎一触即发。
然而那任不疑却突然哈哈一笑,扬声说道:“各位不必惊慌,是在下危言耸听了。人生在世,自当有所取舍。所谓大义小节,也并非大义便一定高过小节了,终究还是要看值不值得。文老前辈请恕在下无礼,文家的【暴雨梨花枪】虽然精妙,但是放到浩如烟海的中原武学之中,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即便当真流传于南疆,又或者是传入大越军中,也就那么回事。我等若是因此丢了信义小节,失了大国风范,未免得不偿失。”
话到此处,他的目光已投向场中的小余,又笑道:“更何况我等此番前来,能够亲眼目睹南疆境内居然出了如此厉害的一位少年英雄,可谓大开眼界。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也权当是给这位小英雄一个面子。”
在场众人听到这里,心中难免惊疑不定,实不知这个任不疑到底是什么意思,接下来又想做什么。但是有一点却可以肯定,那便是接下来双方是战是和,分明只在这个年轻书生的一言之间,又或者说是一念之间。
只见任不疑又向场中的小余遥遥抱拳,含笑问道:“请教这位小英雄尊姓大名,与文老前辈又是作何称呼?”
如此局面,对于任不疑的这两个问题,小余却有些答不上来。
首先便是自己的“尊姓大名”,至今他也只知道自己姓“方”,并不知道名字。至于自己和文老师傅乃至文家的关系,尽管文平两家的仇怨已了,但眼前还有这个不知道想做什么的年轻书生,自己若是实话实说,坦言自己和文家全无瓜葛,恐怕又要节外生枝。
就在小余沉默之时,忽听文老师傅沉声说道:“这位小英雄乃是南疆夜神殿门下,同时也是老夫的孙女婿。”
这话一出,无论是南疆众人还是文家上下,所有人都是愕然当场。只听文老师傅继续说道:“文家世代相传的【暴雨梨花枪】,百余年来从无外传的先例,往后也不可能外传。这位小英雄若非文家之人,又怎能习得这套枪法?”
伴随着文老师傅的话音落下,一旁的文心宁这才醒悟过来,想明白了自己爷爷口中所谓的“孙女婿”,分明就是自己这个孙女日后要嫁的人,顿时脸色大变,惊道:“我……我……你……你几时说过……说过我要嫁他?”
文老师傅也不隐瞒,坦然说道:“便在方才。”
文心宁顿时呆立当场,先看了看主人席位上自己的爷爷,又看了看场中一脸茫然的小余,随即怒道:“我不嫁!”
小余身为当事之人,此刻更是莫名其妙,心中暗道:“你不嫁?我还不娶呢!”但是此情此景,当着中原众人的面,他又无法开口反驳,只能尴尬地僵直原地。
对面的中原众人看到这般局面,也大致能够猜到是什么情况。且不论这个南疆少年是何时成为了文老师傅的孙女婿,既然文家主人当众说出这话,那么这少年便是名正言顺的文家传人,今日之事也确实有资格替文家出战平家。
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便如文老师傅方才的承诺,文家的这套【暴雨梨花枪】无论过去还是将来,都决计不会外传,更加不会流传于南疆武林和大越军中。
至于文家爷孙此刻还在争论的这一桩婚事,任不疑和中原几人自然不便介入,也不愿掺和。只见这位年轻书生微一沉吟,又向小余再次询问道:“这位文老前辈的孙女婿,敢问尊姓大名?”
耳听对方坚持要问自己姓名,小余心中愈发焦急。且不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一旦照实说了,岂不就坐实了自己“文家孙女婿”的这一身份,而且还把这件事传到中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