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在这场梦中,他清楚地看见,朱标挽着马皇后的胳膊慢慢走远,他站在他们身后,用尽浑身力气喊:
"朱标!朱标!"
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标的确是活不成了!魂己经到地底下找他娘去了!
背后生疮,生那么大那么大的疮,哪里还有活路?
朱标一旦死了,立谁为储君?
原本只想到立允炆,但这两天突然发现,允熥才他娘的是个人才,外表忠厚,内心奸诈,白眼珠多,黑眼珠少,是个心狠手辣敢作敢当的主儿……
可是这崽儿,和蓝家渊源太深了。蓝玉能是个什么好鸟?收了八十几个义子,比咱的义子还多,你他娘的想干啥?
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还有比这更苦的吗?
这么大个摊子,交给谁才稳当啊?
这真是个世间最难解的难题,像一头凶狠的狮子卧在路上,只等老子走过去,就"啪"地咬一口。
几十年来,朱元璋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不是立允炆,就是立允熥,还有得选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管立谁,不就是杀杀杀吗?
杀一个是杀,杀十个是杀,杀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难道不是杀吗?
杀一次是杀,杀两次三次,难道不是杀吗?
手上已经沾满了血,再沾一次又能怎么样?
朱重八啊朱重八,从什么时候起,你变成了一个软蛋?
…………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被杀后,朱元璋进一步扩大与开国武勋的联姻。
中山王徐达/信国公汤和/安陆侯吴复/前军都督佥事于显/靖海侯吴忠/永昌侯蓝玉/颖国公传友德,全部成了亲王老丈人。
吉安侯陆仲亨之子陆贤/凤翔侯张龙之子张麟/颖国公傅友德之子傅忠/东川侯胡海之子胡观/武定侯郭英之子郭镇,全部成了驸马。
这么大规模地与功臣联姻,本意就是与多数功臣共保富贵。
虽然洪武二十三年又清洗了一批功臣,但洪武二十六年才被清洗的功臣,绝非原本的既定政策,而是太子死后形势大变,不得不采取紧急措施。
朱标一死,坑死了一大票人。
………
噩梦虽然醒了,朱元璋依然一夜未眠,第二天早起的时候,两个眼圈都是黑的。
他站在铜镜前,伸开双臂。
一群太监宫女替他穿衣。
只要是长了眼睛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来,皇爷今天心情大坏。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朱元璋安安静静地用完早膳。
食谱千年不变,两个白面馒头,一个葱花烙饼,两个煎鸡蛋,一盘黄瓜丝,一碗爆炒鸡丁,两大碗粟米粥。
朱元璋吸溜吸溜地干完饭,用袖子擦了擦嘴,仰面躺在藤椅上。
这几年,朱元璋年纪大了,神困体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没日没夜干了,只能退居幕后,全靠太子朱标在前面顶着。
朱元璋废了中书省,拆分了大都督府,无论事情大小,都必须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
朱标病倒这么久,奏折无人批复,大小事务无人决断,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群龙无首,简直乱了套。
翰林院大学士刘三吾,吏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左佥都御史夏长文,大理士卿张廷兰,户部尚书赵勉,在乾清门外集体求见。
朱元璋心知肚明,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朱标病重的消息无论如何是瞒不住的,这伙子人名义上是探望太子,实际上是来探口风的。
朱元璋有些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沉吟片刻,朱元璋冷冷说道:"宣刘三吾觐见,其余人回去。"
老太监出去传,几个大臣面面相觑。
翰林院大学士刘三吾七十二岁了,头发雪白,胡子雪白,要不是穿一身绯色麒麟补服,而是换一身白袍的话,远远望去就像是画里面的老神仙。
刘三吾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往殿里走,走到门囗,将拐杖靠在墙边,佝偻着腰走了进去。
刘三吾知道,这注定是一场非同寻常的朝见,只能谨慎,谨慎,再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