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熥说,把开平建成一座粮城,然后一二里之内建一座堡塞,派五六十兵驻守,一直平推到应昌,乃至于斡难河,我初听也觉得荒唐透顶,后来想想也不无道理。"
"中原虽强盛,却不能担保永远强盛。不然也不会有五胡乱中华,不会有赵宋南渡,胡虏入主中原。"
"鞑子来去如风,纵然将他打得狗血淋头,咱们如果不在蒙古草原长期驻扎军队,过不了三二十年年,鞑子就又活过来了,就又祸害我们的子孙了。"
朱标细细听来,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心里开始后悔不该声色俱厉骂儿子,但嘴上却丝毫不能服软,说道:
"怎么你也被他蛊惑了?自古华夏入夷狄,则为夷狄矣。匃奴人,突厥人、契丹人,女真人,以及鞑靼人,有许多人就是胡化的汉人。"
"这些胡化的汉人打起中原汉人,比纯正的胡人还要凶残。胡人的冶炼术、煅造术、制盐术、制革术、耕作术,无不是这些胡化的汉人带过去的。"
"派几十万大军驻守漠北,第一代人肯定不会背叛中原,可是第二代第三代,肯定慢慢胡化了,背叛中原不过是迟早的事。真到那个时候,才是真的祸害子孙呢!"
朱棣点头道:"大哥说的也有道理,从古至今都没有找到一个能够消除北患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朱允熥挨了一顿臭骂,还被撵了出来,心里虽然愤愤不平,却又无计可施。
作为一个穿越者,最大的感觉是孤独,没有人能够理解你的想法,更没有人能够支持你的做法。
除了孤独之外,更多的是无奈:
眼睁睁地看着一艘巨轮偏离了正确的轨道,却无力纠正过来。
富贵在身后问道:"太孙,你这是要去哪啊?"
朱允熥正沉浸在自己纷乱的思绪中,根本没有听见富贵的问话。
他信步登上北平都司衙门西边的望北楼,极目远望,天地相接处灰蒙蒙一片。
这时候,在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句诗: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一股冲天的豪气充盈着他的全身。
如果不去和林,数万北征大军定会被召回来,一旦被招回来,在短暂的蜜月期之后,蓝玉与老爷子的冲突将不可避免。
察罕交给了老爹厚厚一沓纸。
朱允熥偷眼瞥见,那是蓝玉在替远征将士在请功。
他着见便宜老爹略略翻看了几页,就皱起了眉头,然后重重地合上了。
以蓝玉的性格,一定是在狮子大开口。
替老爷子设身处地想一下,有功高而不能赏者,有将勇而不能制,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朱允熥一点也没有猜错,蓝玉就是在替将士请功。
阵亡的侯爵应该封公爵,阵亡的伯爵应该封侯爵,无爵位者应该封爵。
此外,蓝玉给出了阵亡将士抚恤标准。
在奏折中,蓝玉的语气不像是在请求,而是在通知。
在奏折的末尾,还特意加了一句:
"此役报捷,全赖三军将士舍生忘死,浴血奋战,不重赏无以慰死者,不重赏无以安生者。"
看到这一句,朱标肺都气炸了,蓝玉啊蓝玉,你究竟是有多蠢,才会堂而皇之地用黑字在白纸上写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真的是活腻了还是嫌自己死太迟了?
什么叫做"不重赏无以安生者"?
怎么,钱给的不到位,官给的不到位,你们这伙骄兵悍将就要扯大旗造反了不成?你以为攻克和林、攻克忽兰忽失温,全是你们这伙丘八的功劳吗?
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谷子像流水一样往北平运,户部、工部、兵部、五军都督府昼夜不停运转,一心一意为前线筹集钱粮兵马,他们就一丁点功劳也没有吗?
朱标知道,蓝玉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可是话也不能这样说啊!
他粗略算过了,此次调动晋、燕、宁三藩,出动十三万京军,所耗费者折银不下二千七百万两!南京各府库十年积蓄为之一空!这不是在打仗,是在烧钱。
朱标手里拿着蓝玉上的沉甸甸的请功疏,仿佛千斤重。
这样一封奏疏,如果递到父皇手上,会是什么后果?
朱标不用想也能知道。
此时,他才猛然惊觉,自己不过是个糊涂蛋,而允熥才是那个难得的清醒者。
对,应该让蓝玉就地驻扎在和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