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一纸律令下来,要求江修晏前往述职,协助调查某个大案。
江修晏问清楚了相关事宜,又向江华讨教许久临江府的信息,最终决定翌日赶发,也许能在那里寻到同样更高境界的契机。
他待在悬车县也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心中有些留恋,但浅水养不出大王八,无论是最初披人皮的黄皮妖,还是途中困人入梦、分食腑脏的毛神身,又或是祸乱白府的妖人,守山口的老狼,化形骇人的黄太奶奶,以及最后差点香火成仙的狸猫,这几个月里所见种种,无不鞭策着他,唯有常鸣警钟,奋发图强,才能继续活下去。
贪图一时安宁,享受一隅祥和,最终结局都好不到哪去。
温柔乡也是英雄冢。
怀忧者生,常安乐者不可长活。
世道荒凉,唯有向上攀登,凭借手里妖刀,在这乱世辟出一条道路。
鲁迅先生说得好,世上本没有路,只是杀的妖魔多了,也便成了路。
打定主意,江修晏索性也不见各大家族掌舵,打算蹑悄悄离开,谁也不叨扰。
翌日。
天边刚爬起几缕晨光。
悬车县还没放禁,正北门却缓缓开了一条缝隙。
江修晏早就知会了守门的兵丁,吩咐他早些开门,好让自己偷溜。
长吸一口沾染了露水与草木清香的晨风。
江修晏肺腑间豪气万丈,攥住缰绳,策马前行。
马蹄刚踏出城门。
不料两边道路忽然一阵喧哗,惊走了城门楼上晚归的鸟雀。
惊雀惶然的扑翅声中,好些百姓涌到江修晏跟前,也不拦他的马,只是高举手中的陶罐簸箕,挥泪辞别他们的救命恩人。
“你们……”
江修晏停住马匹,环视周围举酒送食的百姓,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一时说不出话。
一个老人弯腰,双手抬着叠好的蓑衣,递到江修晏面前:“恩人,您救我一家五口,老小都是承您情的,老汉一辈子没识过几个字,可一个“恩”,一个“名”,总还是认得清、分得明的,您要远行,这些几件蓑衣您不要嫌弃,一定带去,路上是用得上的,临江多雨,临江多雨啊……”
有他带头,其余百姓纷纷递出手里的东西。
有人拿了油纸伞:“蓑衣是披着的,要是雨不大,拿俺家的伞罢,还望恩人不要嫌弃,这伞是自家做的,可坚实了。”
还有人递的馒头、黄粱酒:“恩人这一去也不知多久,路上总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这馒头用油纸包住,塞进怀里可以留许多天,您拿着,合着自家酿的酒,一齐吃喝,您拿着,拿着……”
更多人高举果蔬,皂角,乃至于画轴,文房四宝,有的没的,总之硬要塞给江修晏些东西,好让恩人一路不愁吃穿,仿佛他不是去述职,而是出城春游度假。
江修晏喉结滚动,实在捱不住乡亲们的热情,又害怕众人喧声惊扰马匹,甚至于伤人,只好下马牵紧马绳,一边安抚马匹,一边向众人道谢。
周围百姓越说越激动,慢慢抹起了泪。
一种感伤的氛围在空气里弥漫。
数月以来,江修晏名声极好,市井之间,几乎无人不识他“良官”之名,加之除妖有力,庇护百姓不必遭受妖魔侵扰,众人早就他作悬车的守护神。
如今眼见这样一个难得的好官离去。
心中感伤实在难以言喻。
这个时代的官,总是凶过妖魔鬼怪的。
江修晏那个世界,曾有圣人说过:苛政猛于虎。
但在这个世界,官吏猛于虎,胜于食人心肝的妖魔,虽然悬车县由老狸妖掌控,懒政养民,但城中百姓对待官吏的态度,从遇见守夜人时的惶恐便可见一斑。
像江修晏这样无事于民,还恭谨温良的官,比吃素的妖魔还少。
众人又感念江修晏的恩情。
说什么也要他收下东西,他若不收,便有老者老妇跪地,淌着泪给他磕头。
江修晏有意收下,可东西又太多了,莫说一匹马,就算多带三匹,也是驮不住的。
幸好一道温香软玉的身影走到他身边,为他解了围。
白如意在城中素有威望,几句话便劝住了激动过度的百姓。
安抚好众人,她扭头看向江修晏,叹了口气,语气略有些幽怨:“江大人要远行,何不告知于妾身,难道是觉着妾身碍眼,落了大人不喜的地儿?”
“不不不,我,我不是……”
面对她话里话外透着的闺怨,江修晏连忙摆手,想要否认,却像是得了失语症一般,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他脸上的窘色逗笑了白如意。
“大人果然还不算嫌弃妾身……只是悬车初定,为何大人就急着前往州府?不瞒大人,那可是历乱窟一个、碾骨磨一只,虽有新府尹上任,雷霆手段平镇一方,但荒木丛生,毕竟根深蒂固,一时半会是除不尽的,前朝混乱的局面延续至今,已有百多载,大人贸然扎头进去,人不生地不熟,恐怕会有所艰险。”
江修晏平复了心猿意马,摇头道:“事发突然,上司律令急如星火,容不得在下多虑,至于此行,还要感激夫人低价售我的丹药,若无那些丹丸帮助,恐怕我达不到如今高度。”
提到这事,白如意看他的目光也复杂起来:“是啊,大人如此天纵奇才,着实吓到妾身了。”
紧跟着她话锋一转:“不过白家炼制的丹药,妾身最为清楚,还是大人天赋绝伦,才能突破那困窘了万千武者一生的屏障。”
说罢她也不等江修晏回话,转身从侍从手里接过一个包裹,递到他面前:“这是城中各大家族的心意,大人不收下,今天可是上不了路的。”
江修晏窥一眼她脸上俏皮的梨涡,叹了口气,无奈接过包袱。
“这才对嘛,”白如意满意点头,旋即面容一肃,朝他深深鞠了一躬,“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纵然我们倾尽全家钱财,也报不完这样一份恩情……因此我代表其余两位家主,前来给你送行,还要跟你道一声,无论四海八荒,只要大人有需要,三家得知,必然赴汤蹈火,衔草结环,九死不辞,体解不悔!”
“包裹里是妾身挑的,自认为大人一路上可能用得到,知道大人生性朴素,不喜金银珠宝,因此里面多为丹药,不成敬意,窃盼见谅。”
江修晏忙将包裹放上马背,伸手扶起白如意。
“我不过一介武夫,何以嫌弃之说,还望白大夫人替我跟两位家主道声谢,就说他们心意,江某都收下,至于恩情,若有需要,必然上门叨扰。”
他的手触及白如意肩膀,入手滑腻温软,仿佛琼脂牛乳。
心中猿,意中马,骤然间又闹腾起来。
“大人还要感受多久?妾身衣服快给你扯破啦……”
江修晏还在怔神,忽然一点绛红唇附到他耳畔,吐气如兰,搔得他耳朵发痒。
“啊?啊!”
青年触电一样收回手。
“抱歉抱歉,方才出神了……”
他心中疯狂吐槽太清玉种,铜玺,汹涌的琉璃火以及泥丸宫里擎天的天蓬圣君,怎么连女人魅惑都拦不住,害他众目睽睽之下丢人。
白夫人嘴角扬起一抹神秘的弧度,旋即贴心地岔开话题。
“州府风云诡谲,虽鱼龙混杂,却也高手渊聚,大人此行难达心意,莫怪妾身直言,大人若受委屈,尽量隐忍,小心行事,临江府云水汇流,潜龙可用!”
“另外州府也非府尹的一言堂,其中有五家三门,连同府尹与都尉所代表的官家,相互倾轧,偶有对峙,偶有合作……但更多的是棋布错峙,彼此下绊,州府赫然成了一块乱地,诸多势力瓜分鼎峙,难以统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