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远一路沉默地往步梯上行,一直上到三楼的转角处才停了下来。这一层楼的两户人家近期都不在顺市。
“主上。”
出声的是一位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违和感的男子。
他一头如雪如绸的长发直长到脚踝,每一缕发丝都是如此纯净,明明是一头白发,却给人冰晶般的感觉。他的脸庞精致而俊美,像是被天地造化细细雕琢的灵秀。身着一袭白底银纹的长袍,更是和他这个人神圣庄严的气质浑然一体。
这样姿仪的天人或许在神话中、在传世之画中、在幻梦中,却不该在这车水马龙的人世间。
还好这世上本也没几人能看见他,别说是看见,就是将当前世界最先进的粒子探测器搬过来,恐怕也观测不到什么异常。
而此刻这神仙般的人物却毫无异色地伏跪在十三岁的男孩儿脚边,垂下的眉眼中都是掩不住的依恋。
“嗯。”
司远微抬手摸了摸他顺滑的长发。
“发生什么事了吗?”
“舜麒。”
舜麒,来自舜国的神兽麒麟,秉承天意选择舜国的君主。
按照他们的约定,舜麒此刻应该在世界范围内寻找胎果,等他参加完高考,他们就带着那些在这个世界没有归属的胎果一起回去常世那边才是。
是的,司远知道常世,哪怕这个他生活了十三年的世界并没有一本名叫十二国记的小说。
“我感觉,舜在召唤我。”他的声音像春雨,沁透着从内心传递出的温柔情感。
“很迫切。”
他顺着司远手上的感触抬起头来,有些迟疑地抬起修长的右手,白瓷一样的手臂上出现了一块硬币大小的黑斑。
像溅在雪白宣纸上的墨点一样刺眼。
司远手上的动作僵住了。
他知道十二国记,自然也知道那黑斑代表什么。
失道之症。
一种因国君的过失而生,会导致麒麟和国君死亡的病症。
“不离君侧,不违诏命,矢言忠诚,谨以此誓。”
原来,不是非要去那个世界的蓬山接受天敕,而是从他当时说出“同意”的时候就开始了啊。
必须要离开了吗。
“回去吧。”
司远没多说什么,只是牵起舜麒抬起的那只手继续往楼道上行,一直到家门口才放开。
司远从小就不是一个爱和人亲近的孩子,尤其是身体接触,但他知道,这时候的舜麒需要。
那个世界有很多唯心的地方,比如亲近依恋王是麒麟的天性。
司远打开家门,客厅的大电视上正放着育婴节目,沙发上依偎的夫妻俩正低声说着什么,二人脸上都是笑。
“爸,妈,我回来了。”
被司远的声音惊回头,二人脸上的笑容定格,竟出现几分本不该有的局促。
“远远回来了啊,学习累了吧,妈去给你盛汤。”说着便急急地起身往厨房去,路过电视的时候顿了下,头也没回地喊:“远远爸快把电视关了,别影响孩子休息。”她的声音有些大。
“哦,哦。”有些富态的男人手忙脚乱地关了电视,有些不自然地笑迎向自己的儿子。
“远远累了吧,来爸这坐。”他几步上前,似乎想揽住司远,又似乎有些迟疑。
“你妈妈给你熬了骨头汤,喝一碗再去休息,啊。”
“好。”
男人脸上笑容更甚,神色也飞扬起来。“儿子你真给爸妈长脸,今年科大那边的陈老师还打电话给你道谢,说你给他们做的什么模型帮大忙了,我和你妈妈也听不明白,不过他打了四十万给我们,说是后面还有。”
说到这里他有些期期艾艾地问:“远远,这钱,我们能收吗?”
“可以收。”司远看向司父,“以后也可以收。”
“谢谢妈。”
司远接过司母端过来的骨头汤,一口一口喝着,感觉刚刚被雨丝浸润的皮肤上一点点生出暖意。
“谢啥谢,这孩子,我和你爸没出息,这辈子生了你才是谢天谢地,不然这会儿估计我们还在地里刨土呢,哪能来到这大城市住这么好的房子,谁见了都愿意给个笑脸。”说到这些她那有些发黄的脸上盛满了笑容,像村边盛开的映山红。
“你大姨家的表姐读了初中就和她那些小姐妹们去海市打工,也是大城市,我给她打视频她还哭得可伤心,还是受委屈了啊。我和你爸要不是你哪敢随便走出来哦。”
说着她的手边下意识地拍抚向司远的手臂,可在摸到他有些润湿的外套时一下子便变了脸上,瞬间在司远衣服上上下摸索起来,又急忙转头看下窗户玻璃。那玻璃上挂着的几颗稀疏的雨滴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袭击了她。
她的情绪有些失控,有些语无伦次。“咋是湿的!是外面下雨了吗?都怪我和你爸!我们该去接你的,咋不给你爸打个电话,你没事吧。你底子弱,可不能病了,过两天还要去参加那个啥竞赛。都怪我们,妈去给你熬个姜汤吧。远远对不起,你原谅我们吧。”
“妈。”司远将空了的汤碗放在身前的茶几上,瓷碗和玻璃碰击的声音在三人的客厅中画下来一道休止符。
司远看向司母的眼睛,一贯平静的小脸上勾起一道清浅却足够让人看清的微笑弧度。
“汤很好喝,我已经暖和了。”
从刚刚听见司母的惊呼就也有些手足无措的司父这会儿也挤出了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干地说:“都是爸不好,该去接你的,远远你想要什么,爸都答应。”
司母也期待地看向他,似乎一定要为他做些什么才能安心一样。
司远沉默了下,刚刚有意勾起的弧度也不自觉收了回去。
“我最近确实有一个愿望。”
闻言这对夫妻脸色重又泛起笑意,期待地盯着他。
“我想要一个弟弟或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