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骊山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千年狐族一夕尽灭。是日，当朝丞相崔氏谋逆事败认罪伏法，权倾一时的清和太后告病退养骊清殿，无人得见。

两个月前，崔氏一门九族皆斩，叛逆同党两百余人受到株连，三百多人没入官籍。是月，秦帝分设左右丞相互为制衡，改进文武科举收揽寒门士子，打破世族专权。

一个月前，秦帝下令征选秀女填充后宫，世族朝臣凡是符合条件的女子皆须参选，由昭华太后携妙仪夫人主持征选。是日，玉柳清姿，桃李颜色，京都之中好不热闹。

可热闹也有例外。

此时宫中清僻处，一男一女，正亭中对弈。

男子面如冠玉，女子冷凛清绝。

秦晏执黑子落下，不觉由衷称赞：“朕是知道宗主术法高绝，那日只一招便降服了人人畏惧的九尾天狐，没想到棋弈之术也如此高超。”

秦晏的黑子深沉如渊，其落子就像一个深谙人心的政客在布一个精致巧妙的迷局，步步精算，步步设防，暗藏杀机。相比之下，盘中的白子初看倒似乎显得单薄散漫。可就在秦晏的黑子杀意尽露即将横扫千军的时候，千梦几回落子便将原本看似处于下风的白子力挽狂澜形成包围之势。

一时之间，棋盘之上黑白双龙互相缠杀不分上下。

“这也未必，九尾天狐能被我一招封住是因为她心中藏有一股执念，若是能看破招式，功力深厚之人自然可解我术法。更何况我素来弱于辩位，倘若在一个难辩方位的地方封住我的双眼，我那一招自然就施展不开了。”千梦指尖捻着一枚白子沉思，眉尖轻挑，又不以为意：“当然，且不论这样的对手是否存在，我又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如果说少年天才的千梦还有什么弱点的话，那就是天生弱于辩别方位。论起修习法器布阵，尤其是需配合着辩阴阳定方位的繁复阵法，她是比不得凌虚人宗的精湛。因此，她素来布阵偏好去繁就简，善于凭借自己出色的法术天赋和对万灵生物的感应，假借天地自然的媒介布阵施法，这也算是扬长避短的一种做法。

但是本来就弱于辩位的她一旦陷入类似于“鬼打墙”这种方位错失的迷阵，也是束手无策。不过，对她来说至少也要有实力足够强大的“鬼打墙”才行，寻常小鬼对她避之犹不及，哪怕有阵法不小心冲撞到她也不过是举手可破之事。

秦晏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她十五岁剑斩妖王的时候。

当时千梦久战终于斩下妖王首级，力竭之际被百鬼精魂铸成的三才聚鬼迷魂阵困入其中，任是她百般费尽周折也无法破解。最后，是同在阵中的他以心头血为引，方才助她成功破阵。

从那之后，千梦以佩剑东君剑相赠，对他深予信任。哪怕是这位在旁人眼里不可一世的天宗宗主，对他也算得上言听计从。

秦晏看着石案前的千梦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出的得意神态，突然觉得她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拒人千里。虽说她从小背负着天才之名，身担天宗重任，不似常人家养在深闺万般受宠的女儿，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妙龄少女。

他的嘴角也不觉噙着笑意，道：“千梦宗主不愧是少年天才，朕能得你相助可谓一大幸事。”

看着眼前的千梦，他突然想起，今日也是秀女入宫的日子。多少朝中大臣世族贵胄都争相想把自家女儿送入宫中，只盼得一朝圣意恩宠。只是秦晏对这一场选秀却显得并不上心。个中势力平衡牵扯他内心清楚，昭华太后也自然清楚，选秀之事自然无须他多加操心。

就在秦晏走神之际，千梦执一白子果断落下，道：“我赢了。”

秦晏无奈地摆摆手，笑了笑：“想不到朕竟输了。”

千梦冷眼道：“陛下与我棋艺本来就不相上下，今日陛下心不在焉，自然就输了。”

从来都不会说什么承让的客套话，也不会刻意伪装讨好圣心，秦晏心想，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这位天宗宗主千梦了。

面对千梦的无理，秦晏似乎习以为常，也不见生气，他拾起棋子，甚是不服：“再怎么说朕也是自认棋艺高超之人，今日怎能落败，我们再来一局。”

“陛下心中有事，再下几次也是一样的结果”，千梦对秦晏道：“今日乃选秀吉日，陛下却躲在这宫中，只交由太后处理，你这是太信得过太后还是太信不过太后，想要借此番选秀一试究竟。”

秦晏把玩着手中的黑子，道：“朕信不过昭华太后为人，却信得过昭华太后处事。九尾天狐在位时，无论是以骊贵妃之名亦或是清和太后之名，昭华太后皆因原是母后宫人的缘故久被打压旁落。如今她终于翻了身，自然心里清楚自己该如何掂量。”

天地为局，谁是布局者谁是棋子又有谁说得清呢？又或者都是局中的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