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妹妹这话,怕是要折煞我了。”
朱琬琰自己再不愿意卷入,此刻也只能出来充当半个和事佬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各家姐妹皆怀珠韫玉,才艺高超者有之,娴静清丽者有之,率真动人者有之,珠玉在前,不遑多让,琬琰也自觉惭愧。但若论及品行气度,宫中尚有太后与妙仪夫人徽音邈行,实乃我等典范。琬琰愚钝,若是妙仪夫人在场,想必也不会因一个位置而伤了和气。”
言语间将在场的人都夸了一遍,又不动声色搬出太后和妙仪夫人两座大山来平息矛盾,也就这位从小被以宫廷礼仪规范教导的朱琬琰能做到了。
朱琬琰走至千梦跟前,福礼笑道:“先前似乎并未在秀女中见过妹妹,不知这位南国来的妹妹如何称呼?”
千梦起身,也学着朱琬琰的样子福了福礼:“南国东君。”
与秦国世族几代都能追查得清清楚楚不同,南国之中,巫女无姓,溯源无族,这也是妙仪夫人敢放心让千梦假借身份的原因。
朱琬琰习惯唤同行秀女“妹妹”,一则自己出身朱家,身份太过显眼,与秀女们姐妹相称更显平易近人,二则她此次入宫的确是带着家族期望而来,一声“妹妹”也暗藏自己与他人地位有别的小心思。
秋之紫兰,簪于芳髻。细细观察着眼前这名素髻兰簪的清冷女子,明明她刚刚只说了四个字,朱琬琰却感到她们之间有股无形的压力,而她并不是占据上风的那一个。
那些原本还想刁难千梦的秀女,一见朱琬琰主动与千梦攀谈,自然也便索然俱散。
此时,几名宫人也奉妙仪夫人之命前来将众人带入已布置完毕的曲水流觞席。
众人刚至,便见妙仪夫人已居于主座。
她示意众人入座,笑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这般春光盛景,昭华太后甚是欢喜,特命宫中备下酒菜,以助赏春游园之乐。却不料今晨偶感不适,只能由本宫代劳了,还望大家能畅怀春意,不辜负太后的一番好意为是。”
赏春虽好,只是今日席间安排却不简单。
秦国宫廷宴席的位次以左为尊,妙仪夫人居于中间主位,而她左手边的第一位次却安排给了南国巫女身份的千梦,位于右边的第二位次才是朱琬琰,依此排下去,叶安倒刚好坐在了千梦的斜对面。
不管在场的人心下如何作想,妙仪夫人似乎并不认为如此排位有什么问题,言行间也暗搓搓地借着千梦刻意打压朱琬琰。
“本宫听说,从南国来的东君姑娘与清和太后还有些姻亲关系,今日一见,可见传闻不虚,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清和太后有你日夜悉心照顾,想必也能早日康复。”
妙仪夫人语气平淡,只有说到“东君”二字时,不自觉加重了些许。
她想提醒千梦,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今日她都只能是南国的巫女,万不可在众人面前显露本身。
她也在提醒自己,在这座宫城里,千梦只能是皇帝手中的那把剑,而她妙仪,也是。
千梦微微点头,客气地回应了一句:“只是份内之事,多谢夫人挂怀。”
在座之人,除了妙仪夫人知晓千梦的真实身份,其余人皆以为千梦乃南国巫女,此次入宫只怕也有清和太后的助力。
若按小蝴蝶的说法,骊清殿中应该是住着凌虚的天宗宗主,他人皆难以靠近,可妙仪夫人却说眼前的女子是在殿中照顾太后,叶安心中不由生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测:此人正是传说中的天宗宗主千梦。
可既然是天宗宗主,又为何会以南国巫女的身份出现在秀女当中?
叶安心下犯了嘀咕,不免又抬头看了一眼千梦,却见千梦也正在看着自己,那双不带任何情感波澜的眼眸似乎想将自己看透。
如果说刚刚在亭中的第一眼隔得有些远,千梦只觉得叶安有异样,那现在她基本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正是自己今日出现在这里,要找的那位叶家秀女。
这是千梦第一次对一个人情不自禁地产生好奇,隐隐间只觉得自己已经触碰到了某个问题的边缘,可却又说不清看不透。
此人竟然天生拥有天眼,而她的身上的秘密,肯定还远远不止这些……
在众人的席位之后,是数道环绕着的竹渠,又引流水之力注入其中。叶安见一名宫女取了一盏鎏金酒樽放置其上,便开始调制琴弦。
据传,曲水流觞席最早兴起于文人士子之间的玄谈论道,后来被引入宫中加以调改,成了后宫之中赏春的小游戏。通常是由宫人取一金樽随泉水而流,待琴音停止后,金樽流向之人便要在众人面前表演一段才艺。
宫女的琴声很适时地打断了千梦的注视,鎏金酒樽如同一叶扁舟顺着水势晃悠悠地流过。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
一个人的出现,打乱了妙仪夫人今日的这场布局。
这回,另一把刀也悬在了众人头上。
关于秦晏,叶安努力搜索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信息,将碎片化的故事拼接起来,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印象。
那是幼年遭遇宫变、为求自保不惜亲手斩杀母后胞弟的冷面冷心?是被太后权臣压制、长年忍气吞声蛰伏浅滩的性情难测?还是一朝夺权亲政,诛逆臣斩叛党、血洗宫城火屠骊山的雷厉风行?
他的铁血手腕、他的喜怒不形于色,连叶安这种权利圈外的人也尚且听闻一二,更何况是殿堂之上、身陷其中的朝臣权贵,以及那群带着家族荣光的子女们。
秦晏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突然到来有什么问题,在妙仪夫人领着众人迎驾的时候,看着席下跟随秀女有样学样盈盈下拜的千梦,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显然是一脸看戏的表情。
然而,秦晏本不常笑,如今这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在众人看来,却是铁血帝王面带冷笑的恐怖,直让人后背凉飕飕。
妙仪心下越发忐忑不安,在秦晏入座后,自己则在其座位偏侧之下另添了位置,小心翼翼地伺在一旁。只有帝后才能平起平坐,这一点无论什么时候,妙仪都不敢逾越。
现场由于秦晏的到来,众人皆大气不敢出。秦晏不由得轻笑一声,道:“刚刚琴声戛然,金樽流到谁的位置了?你们继续吧,不必因朕的关系拘束起来。”
此刻,众人方敢抬眼望去,只见一盏金樽正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千梦身侧。
妙仪夫人很快冷静下来,笑脸盈盈地向秦晏道:“看来这首彩是南国的东君秀女了。”
言罢,不忘用余光示意千梦,就算皇帝突然出现,此刻她们演戏也只能演全套了。
比起妙仪的瑞瑞不安,千梦很自然地拿起金樽一饮而尽,正盘算着跟妙仪原本定好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