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她对自己的亲近与依赖?还有……
“毫无理由的责任感。”
就跟对付那只蠢鸟时候的心理有点相似。
艾莲陷入沉思:在不久之前,他已经探明了一部分原身的身份,虽然还不具体,但还是能组成一个大概的形象轮廓:「辉光之镜」的导师,“怪物密教”的头领,远郊过去的主人,曾徘徊于下城穹顶下的梦魇……
很明显是个Boss级角色,要换在游戏里,估计登场就会自动切换bgm,血条都得挂屏幕上面。
结合涅之前称呼自己的那声“父亲大人”,艾莲再迟钝也已经弄懂了:制造涅,或是曾经拥有涅的人,就是自己的原身,那位沐光者灰。
一个已死之人。
艾莲既然能站在这里正常思考,说明灰已经死了,那个神秘的沐光者,把残缺的记忆,还有残留的痕迹寄存于红液中,仍在施加着若有若无的影响。
而现在拥有这具身体的人,艾莲自己,却还不知道原身的目的。
这种感觉很糟糕。
他又想起来,是涅将自己带进神秘的世界……这让艾莲隐隐中明白了更多东西——自己那位原身,并不是很希望自己这个二代目躺尸摆烂,才会用一些无形无质的引导,还有不知源头的召唤,将艾伊带到远郊,重新探索属于「灰」的残响。
他回忆这短短的两天,其实,确切的时间才刚刚过去一整天,实在是过于短暂,而自己就跟剧情快进的skip玩家一样,把进度往前推了老远——
洞见的密传、白蜡木之门;
飞蛾,默鸦;
基金会、对策局;
下城,远郊……
维尔汀、夏洛克、琳(这个好像是凑数的)。
还有涅。
……呃,好麻烦,不想思考了。
懒狗的意志占据上风,艾莲感觉自己脑袋又开始痛了,继续往下想事情就会死的程度——或许也跟他太过饥饿有关,幸好出发前睡了一下午,否则疲惫也是个大麻烦。
“我的原身……你到底想留给我什么?”
看着身边同样在发呆的涅,艾莲被莫名的冲动驱使,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头灰发和自己狐狸形态的灰毛真的好像,或者说就是一模一样,也难怪琳会误会。
近距离看,连艾莲自己都会感觉——像是多了个妹妹或者女儿一样,这种感觉不能说讨厌,或者说,是还不错。
多了一个认识的人,能在这片疯嚣的漆黑大地上看到一点自己熟知的色彩。
还不错……
.
艾伊盯着那双仿佛流淌着玫瑰之血的美丽红眸,渐渐失神——
乌鸦开始在他耳边鸣叫,听不大仔细,失焦的瞳孔只能看见眼前的那道跳动着的焦黑。
他伸出手,乌鸦停在他的掌上,很沉。
为什么这么沉……
艾伊开始胡思乱想。
他呆呆的想起,自己本来是这个世界的旅客,是无根之人,失乡之人。
重开的三个月来,除了那只蠢鸟,艾伊没和任何人建立更进一步的关系,即使是琳,在没发生飞蛾事件以前,也不过是个消耗零食刷好感,方便上班打卡的工具人。
同事止步于公司,吉祥物止步于办公室,朋友……没有朋友。
真是个废物呐……
.
艾莲感慨着,又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从容的把一口脂肪块塞进嘴里。
出乎预料,倒也不难吃……口感确实很糟糕,但所幸没有任何味道,就跟吃了一口黏滑的空气一样。
「涅……这个东西确实没味道啊。」
他自嘲道,然后听见耳边传来乌鸦“哇”的一声怪叫,隐隐间,那只灰瞳的中心,透出一抹骨白色的疤痕,伴随着黑烬飘落,门扉微启:
「烬……承接冬的铭记,它是万物燃尽往后的焦黑遗留,此乃追忆之理。」
“追忆……”
我能用追忆来做什么?
艾莲闭上眼睛,静静倾听无形红液在耳边流淌,它们扬洒,下落,沉淀,像是末冬之雪,在腔间的空隙里填出洁白的雪壤——浅浅的一层,用手轻轻拂去表面的积雪,便会露出大地,焦黑的大地。
艾莲突兀感到落寞……
我所留的痕迹太浅,也太薄了。
短短三个月的生命,又有什么可以值得追忆?
.
.
他重重磕向吧台,眼神涣散。
下一刻,毫无征兆或是预告的……一种抽离的,决绝的,不留余地的悲伤占领了他,就像是目睹一场大火,所知的万物在火光中熊熊燃烧,直到穹顶落下黑色的雨,寒风将无数灰烬卷到脚下,淹没小小的灰色狐狸。他抬头看向天空,是在死寂中静静萧条的黄昏。
奔涌的痛苦,如默示录中记录的灭世洪水,淹没了他。
艾伊感到绝望。
远离了所熟知的一切,来到这个毫无逻辑……填满着痛苦与绝望的巢,眼看世界腐烂,倾听众生哭嚎——
我受够了。
他捂住脑袋,堵死耳朵,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却又听着乌鸦一声更接一声聒噪的鸣叫,盖过了每一道熟悉的声音。
下沉。
窒息。
门在调侃:「你看起来快淹死了。」
-是的,我似乎溺水了。
艾莲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在一阵阵恍惚与抽搐的间隙里,唯一还能让他生出几分安定的,只有从指缝透进来的,烙印在视网膜近前的,来自门扉愈发明亮的光幕:
文字里也能透出戏谑:「这不是很会共情吗?」
“狗屁!”
艾伊咬牙切齿,他颤抖着质问:“这也是默鸦留给我的东西?”
「默鸦?不,祂还没闲到来给你治疗心理问题,你刚刚向着“烬”的方向倾斜两横,引来追忆很正常,每一个得到烬之准则的人都会这样。但就像罕见过敏源患者一样,绝大部分人没事——而你是特殊的,你的症状过分强烈。」
“特殊?”艾伊稍微冷静了一些,“因为我来到这个世界只有三个月……”
「对,正常人在追忆期间,会在自己的人生经历里漫游,去寻找那些过往的痕迹。可你,艾伊,你的经历太单薄了,三个月——毫无波动也是毫无记忆点的三个月,这可支撑不起一场“追忆”,所以,那些多余的,无处可去的准则之力就会淹没你的三腔,将你带来这里——你灵魂间的空洞,心灵上的创口。」
「在这里,你感到迷茫,迷茫便化作恐惧。你感到封闭,封闭便化作绝望。你红液的缝隙里,堆积了超出掌控的无形之质,你的心之壁被挤碎了——你现在明白了吗?」
…原来如此。
艾伊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黄昏色的,残破不堪的世界,勉强的笑了笑。
“虽然很突然,没有一点过渡和前兆,但应该就是这样。”
他轻声喃道:
“我「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