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雪初下时细碎如盐,如雾如烟,被刮得越来越大的北风吹散,此时,竟忽然下得大了起来,如柳絮翩翩飞舞,又似落花穿枝,不大会儿工夫,地上竟落了厚厚一层白雪。
刘老爷子吃过晚饭后,独自来到书房中品茶,轻抚怀里的大猫,闭目养神。
这猫身长三尺多,若再加上尾巴则四尺有余,此猫的毛色极为怪异,从头开始,一半白如雪,另一半则黑如墨,尾巴却是金黄夺目,再无杂色。
两只眼睛,一只幽蓝,一只金黄,俗称鸳鸯眼。
这只大猫据说是从遥远的湛婆王朝花重金购入,至于其价几何,至今无人知晓,刘老爷子对此也是讳莫如深,一直是个谜。
刘老爷子称其为金睛吞云兽,极为宠爱。
左首是个一人来高青铜铸造的三足圆鼎虬柱灯架,顶端为一虬首,中部的铜柱中空,上面雕刻着江崖海水纹,内盛燃灯时所用的油料,虬首有角,左右可控制其嘴开合,张开时正可衔住灯芯。
屋子显眼处放了张丈余的花梨木雕花大案,许是老爷子的眼神不济,又在案上放了盏百宝太平有象烛灯。
红烛高照,明亮的烛心静静燃烧,照亮这间不大却不俗的书屋,案上杂乱堆放着许多常人百闻而难得一见的名人法帖,书似青山乱叠,一只硕大的清花松鹿图笔海内插满高高低低的毛笔。
旁边是一方极为罕见状若卧牛的红丝石砚,钤宝“太朴”。
红丝石砚产自青州老崖崮,老崖崮是丘陵山地,土地极为贫瘠,地表多青石,连片良田更是少见,历史上更是十年倒有九年干旱缺水,那里的百姓生活极苦,又名老牛哭。
如此穷山恶水之地却产出震惊天下的红丝石砚,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
一尊天青釉古踽狻猊炉缓缓吐出一缕淡淡的香烟,燃的是醒神奇物鸡舌香。
在刘老爷子身后墙上,挂着前朝名家顾望之绘的一幅《坐看云起图》山水大画,此画构图极其简括,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幅意境深远,令人观后荡气回肠的巨轴大作。
便是不懂画之人看了,也不禁会生出眼前一亮的感觉。
画中有一高士傍山依石而坐,手杖置于身畔,身体微仰,抬头望向远方,身后是峭壁悬崖,巍峨大山,一株老松虬曲张扬,枝杈凌空探出,天际边一条河流蜿蜒流淌,远处是一片苍茫云海,风云际会,气势磅礴,正应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深远意境。
后面又有诗文大家黄山灏的两句题跋,堪称画龙点睛之笔。
渐行渐远渐无书,云起龙潜何处寻。
一诗一画,可谓珠联璧合,相映成趣,无疑使得此画身价倍增,千金难求,据说就连当今的太和帝高衍政听闻此画后,也心痒难耐,想一睹为快,可惜,这幅声名极盛的大作却是飞鸿踏雪,无处寻踪觅迹,令他一直引以为憾。
而像如此名贵的画作,在刘老爷子的秉烛阁里竟有满满登登五柜子之多。
三年前,通过一番运作,自己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孙子刘文房终于跻身恩科殿试金榜二甲四十三名,进了左大人担任侍郎的户部,任度支主事。
在那个公卿贵胄多如鲫,达官贵人满街走的帝都洛京,品秩为正六品的度支主事显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官职,只比正七品的知县略微高一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肥差。
想当初,现在任户部侍郎的左佑安左大人刚进京任职,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翰林院编修。
左佑安虽然有正七品的品秩,却无实权,自然也没有外快来贴补家用,只能靠他那点儿微薄的俸禄量入为出,都二十五了却尚未娶妻,只与自己的孀母度日,日子过得极是捉襟见肘,不说与上司同僚们去酒楼逛勾栏,花天酒地的交际应酬,便是每年上司同僚之间三节两寿的花销,就足以让他捉襟见肘,不要说去打点,便是日常花销都不得不精打细算,照这般下去,哪怕熬到告老还乡恐怕仍是个不出头的编修。
素日里,刘老爷子虽然极少出门,但消息却极为灵通。
在汉阳府刘、左、陆、王四家中,刘家与左家可谓是世交,刘老爷子作为刘家的擎天玉柱自然在四大家族中的威望极高,他虽一生未仕,但对于官场中的关节门道,却了然于胸。
当他得知左家这个不被看好庶子的窘境后,便毅然决然地出手了。
他仅用了三招,就让左佑安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不但在居不易的洛京置地购房,娶妻生子,更是让他步步高升,从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一路升到了户部侍郎,成为庙堂新晋的翘楚栋梁,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户部尚书,甚至官居宰相亦未可知。
左佑安对他,对刘家的襄助自是心知肚明,感恩戴德,投桃报李,对于刘文房科举一事,便是他一手操の办,鼎力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