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瘦小的身影驮着一个几乎与他一般大的背篓蹒跚行走在山路上。
背篓里装了些换洗衣物,一坛子老娘亲手腌的咸菜,一块腊肉,还有几部书,小小少年抬手用衣袖擦去额上的汗水,看了眼这条蜿蜒似巨龙好像永无尽头的山路,依旧神色淡然地默默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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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祝与宋安、许端己刚走出绛春馆,就被正在大柳树下吃馄饨的虎头给发现了,虽然那碗馄饨来之不易,但他仍是毫不犹豫地扔下碗飞奔了过去。
卖馄饨老头一脸愕然地望着那个小小的背影,心中竟然有几分不舍。
看着这个犹如从天而降的儿子,张元祝的脸上略显尴尬,不过很快又安然如故,与宋安、许端己拱手而别,父子俩结伴归去。
一路之上,二人无话。
虎头什么也没问,张元祝什么也都没说,就像两个陌生路人似的,谁也不理谁,有时候望望天上的月,有时候看看前方的路,除了窸窣的脚步声,天地间一片沉寂。
直到进了五柳巷,看到家门口的时候,张元祝的心中莫名有些慌乱。
忽然,他停下脚步,一把拉住虎头,“一会儿到家后,若是你娘问起来,你咋说?”张元祝的心中怀有几分忐忑。
虎头一脸天真,“咋说?问什么就说什么呗,不是从小你就教导我说,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做人要像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咱又没做亏心事,怕啥?”
张元祝俯身蹲了下来,斟酌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
……
“但是,有时候你看到与你想到的,会南辕北辙,会产生误会,会无事生非,会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今天老子再教你一句话,记住了。”
虎头听话地点了点头。
“圣人不言而百姓亲,万邦宁。”
“什么意思?”虎头不解道。
张元祝语重心长道:“这意思是说,有些话该说的时候则说,不该说的时候,千万不要乱说,否则就会天下大乱,百姓不得安生,一旦说不好的话,我和你娘会吵架,那咱家就会大乱,你要学会审时度势,明白了么?”
“恩。”虎头懂事地点点头。
“现在知道回家该咋说了?”张元祝继续循循善诱。
“啥都不说。”
……
张元祝彻底无语了,两手抱头痛苦地蹲在那里,感到两眼发黑,一脸的无奈,简直有些要抓狂的感觉,这孩子聪明起来,是真聪明,可一旦傻起来,也是真傻,愁死个人了!
造孽啊!
忽然,虎头噗嗤一笑,“回家后你做圣人,一句话都别说,我会跟娘说,在宋叔家你喝醉了,宋叔也喝醉了,如此可好?”
张元祝一把搂过虎头,激动得热泪盈眶,一句话也说不出。
……
一夜无话。
天色还未放亮,栖在墙头上的公鸡就开始打鸣了,阿茨也起身梳洗,给虎头收拾东西,今天是他进山到寺庙去的日子。
在虎头五岁那年,一渡禅师与阿茨夫妇就做过约定。
第一年让虎头上山修行三个月,第二年四个月,第三年五个月,以此类推,一直到他十六岁以后则完全离家。
刚开始时,阿茨舍不得,死活不答应,但后来静下心来想一想,也就含泪应允了。
虎头是阿茨一手带大的,那是她的心头肉,在他身上倾注的心血,丁点不比囡囡少,因他打小没见过亲生爹娘,孤苦无依,阿茨对他就更多一些疼爱,将他视如己出。
舍不得归舍不得,但阿茨并不糊涂。
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也总有远走高飞的那天,不可能如老母鸡带鸡雏般,永远把虎头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虎头第一次离家时,一渡禅师亲自下山来接。
囡囡哭哭啼啼,拉着虎头的小手一直不舍地撒开,阿茨与张元祝则在一旁强忍着不舍,叮嘱他上山后要听师父话,不要淘气,冷了要添衣服,晚上睡觉别蹬被子……
虎头则不悲不喜,一脸得平静,不过看神情却似有几分期待。
终于,一渡禅师背起那个五岁的孩子踏上山路,一路上神采奕奕,哪还有半点平日里出尘绝世的影子,分明与寻常宠溺孙儿的老翁别无二致,虎头伏在老和尚背上,一路观山望景,悠哉游哉,一副心安理得的怡然模样。
刚一进到寺院,虎头忽然从一渡老和尚背上噌的跳了下来。
他缓缓走到大殿左首那株古木前,这一刻,他稚气的脸上竟然现出一副肃容,伸出稚嫩的小手上前去摩挲那株老干,坚如铁,温如玉,滑如美人手,纹皆左纽,以指扣之,铿锵作响,有金石之声。
这一刻,虎头脸上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这一刻,左钟右鼓无人击而长鸣不止,山下的百姓不知藏于深山古林中的古刹出了何事,皆翘首远眺;
这一刻,飞禽绕着古木盘旋飞翔,百鸟齐鸣;
这一刻,山中百兽皆匍匐于寺院门前,昂首长嘶,声势震天;
这一刻,洛京最大的古庙白马寺,塔林中的七宝舍利塔,突然射出道道金光,金色的光芒万丈普照,竟照亮大半个洛京城,无论是寺里的高僧,还是城中的帝王将相、杂役百姓,无不纳头下拜,高呼佛祖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