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渡禅师与墨北风在造父三人的引领下,缓步而行,来到半山坡上的一个山洞内。
千年以降,墨门在墨谷内并未做出太大的变动,基本上仍保留着墨山原先的风貌,他们现在所居的住房,是由早先挖空的矿洞改造而成的,为了解决饮水的困扰,墨匠们又在荻江与怒蟒江的上游分别造了一个巨大的提水车,如此一来,虽说是住在半山腰里,却不必再为了用水而到下面的墨池里去一趟趟的挑水了,更有那些奇懒无比的家伙,直接用几根竹竿连接,从悬崖上引来甘冽的山泉水流到自己屋内,能在墨谷居住的,试问,谁家还没有几个能工巧匠呢?
有人说,懒惰是发明创新的一大动力,此言倒也不无道理。
石洞内很粗糙简陋,这么多年过去了,地面上有的地方仍显得有些坑洼不平,石洞当中放了一张就地取材的松木桌,桌面上的疤痕木瘤斑驳交错,像一张张的鬼脸,挨桌边放了几条长凳,也是一样的粗糙,但是,无论是桌椅板凳,还是其他的木质家具,粗糙而不简陋,甚至看不到一丝拼接榫卯的缝隙,从这些桌椅的包浆来看,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如今依旧结实耐用,油亮如新。
其实,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墨门人的品行,务实致用。
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各有特色。
道门务虚,常说些玄之又玄的深奥大道,不过,细细品味过后,倒是能砸吧出一番天道本源的滋味来,不像释门那般,云山雾罩说了一大堆,最后还是落到虚无缥缈的来世、轮回等杂七杂八的问题上去,这也就使得有些人,参禅悟道了一辈子,到头来依然是一脑袋浆糊,参了个寂寞。
墨门务实,说得最多的还是些家长里短,国计民生的治世学问。
而这,却被儒门那些峨冠博带的酸腐儒生们所耻笑鄙夷,说什么君子务虚,小人才务实,他们口中的君子,当然是指那些号称通达天地之道,并以此持家、治国、理政者,而小人者,以术衘身,无非是指那些贩夫走卒,引车贩浆的升斗小民们,也是社会上的那些泛泛之辈。
事实上,儒生治世救国者鲜如凤毛麟角,而清谈误国者却如过江之鲫,贻害无穷。
当今之世,那些趋炎附势,人前义正言辞,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模样,背地里却是一肚子的阴险狡诈,两面三刀的无耻嘴脸,这样的人能够大行其道,与儒门所谓的圣人教诲有着莫大的关系,明明做不到他们嘴上标榜的君子德行,却偏偏要装出那般做派来,而大家也都同流合污,揣着明白装糊涂,都看破不说破,不是伪君子又是什么?
兵家是杀人术,讲究的是虚实结合。
战场上来不得半点虚假,那些纸上谈兵,慷慨激昂的嘴炮无敌之辈,往往很多是现世报,被现实啪啪打脸,死得老惨了,倒是那些有自己的主见,能认清是非黑白,知进退,识大势的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古往今来,有多少先胜后败,反败为胜的千古明鉴,可谓比比皆是。
个中滋味,世人见仁见智。
墨北风他们几人落座,不一会进来一位衣着简朴,却干净利落的老妪,身后跟着一位十三四岁的俏丽小姑娘,她们一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样菜肴,还有些饭食。
看得出,饭菜做得很用心,但也很简朴。
节用,历来是墨门的主张,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列国之间经常发生各种战争,致使天下的百姓流离失所,出现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诸多社会不公的乱象,这时,墨子无视世俗的非议,挺身而出,为天下芸芸苍生大声疾呼,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并且创立了墨门,为百姓生计奔波。
提出“节用”,意在去除无用之费。
正在这时,又进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少妇,虽荆钗布衣,难掩清丽娇颜,她双手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敞盘,里头盛着一尾硕大的鲜鱼,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位与墨北风年纪相仿的少年,抱着一个将军肚的米色酒坛。
那少年走到墨北风身边时,不由微微一愣,把酒坛放到桌上,走到造父身边撒娇。
“爷爷,你不是说有客人吗,他不过与我一般大,怎么他能上桌喝酒吃菜,而我就得给你们跑腿上酒送菜呢,我也要上桌。”
众人听到这话不禁莞尔,那少妇估计是他娘亲,只低头一笑,没吱声。
造父把眼一瞪,“造布,现在你也大了,怎么还跟以前似的耍小孩子脾气呢,别这么没大没小的没规矩,你可知道他是谁,他可是爷爷以前常跟你说起的墨门佛子,别看佛子年龄与你相仿,真要说起来,在坐的几位爷爷都得听佛子的,怎么,现在还想上桌不?”
造布看了墨北风一眼,毅然点头,“想。”
“造老前辈,反正今晚也没外人,什么佛子不佛子的,我觉得跟布兄弟挺投缘的,要不,让我哥俩坐一起亲近亲近?”墨北风搭腔道。
造父没想到墨北风会这么说,不由微微一怔,推了造布一把,“去吧。”
由于有了刚才的这一段插曲,使得大家没了先前的陌生感与拘束感,反而多了些亲近感,洞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轻松了许多,酒还未下肚,话已然多了起来。
周日休虽是个文人,性格却很是豪爽。
“想我堂堂墨门沉寂千年,甚至都不能在世人面前公开自己墨者的身份,可谓憋屈至极,我墨门造了什么孽,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还不是因为咱墨门像个没娘的孩子般群龙无首,不过,那样的日子一去不返了,难得佛子今日西来,我估计,墨门重新崛起的那一天应该指日可待,墨者扬眉吐气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为了墨门,为了佛子,也为了千千万万个墨门的姊妹兄弟们,早一天过上好日子,咱们干了这碗酒!”
周日休不愧是墨辩之魁首,一席话说得大家热血沸腾,一饮而尽。
“周夫子,平日里听你小子说话,老夫多少次手都痒得不行,你也甭跟我瞪眼,不服,咱老哥俩找个宽敞点的地方去笔划两下子,不过,今晚你这话说得挺他娘的让人提气,不愧是念过几天书的人呐,口条就是比我和老造溜多了,窝囊多少年了,难得像今晚喝得这么痛快,来,大伙再来一碗。”
菜还没怎么动筷,两碗烈酒就已下肚了,大家都有些沾酒了。
造父张罗道:“知道今夜大伙高兴,可也别光顾着喝酒不吃菜,都尝尝造布他娘的拿手菜——墨门烤鱼,这次要不是跟佛子沾光,就算老夫我一年也难得吃上个一两回。”
大伙纷纷动筷,这鱼果然别有一番风味,外焦里嫩,鲜爽麻辣,回味无穷。
墨北风身边的造布显然有些不胜酒力,刚才跟着干了两碗酒后,小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就连他最喜欢吃的墨门烤鱼,没吃上几口就有些吃不下了,上下两眼皮直打架,眼看要歪倒,幸亏被墨北风一把扶住,这才没从长凳上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