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南城的五味居,本来籍籍无名。
但自从有了那位落魄游历至此诗人的两句题壁后,不知怎的,酒楼的名声竟然不胫而走,引来无数附庸风雅的风流士子来此照猫画虎,争相跑到二楼上去喝酒赏景,酒喝多了不光尿多,一个个的还强说愁,甭管是找人捉刀还是自己心有所感,总之皆是一副得意扬扬,执天下诗文魁首的模样,五味居一时有了诗名。
酒楼出了名,酒客便络绎不绝,洛水酿与烧刀子也跟着名满洛都。
酒楼附近有棵不知长了几百年的老樟树,古木凌云,枝繁叶茂,方圆几十丈内都能闻到古木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暗香,酒香暗香香满衣,一颗浮躁的心也便静了下来。
清风徐来,送来淡淡香气。
胥先轸穿了一身素淡轻甲,看上去不似寻常赳赳武夫那般的凶残暴戾,反倒流露出几分难得的儒雅气息,而这一点,也正是为老太师司马年所赏识的地方,想当年,胥先轸本是他帐下的一名亲卫,当山海关被东胡国所破的时候,是他在兵荒马乱之际护他周全,一路收拾残部,且战且退,一直退到济水边的幽春城,这才站稳了脚跟。
正是有了这段香火情,也才有了自己的今日。
司马年的这种复杂情感,或许与他自身的经历有着莫大的关系,他本是饱读诗书的大儒,授经于太子殿下,本以为自己会在洛都有一番作为,可自古人生无常,圣人既不落两边,也不执中道,没过几年又被太和帝高衍政慧眼识珠,派他统兵御敌于山海关,多年的宦海军旅浮沉,让他悟出了几分心得。
武人不苟战,是为武中之文,文人不迂腐,是为文中之武。
“可是他?”
胥先轸端坐在高头骏马上,右手持枪,左手提缰,居高临下俯视着对面扛大刀的少年,不觉微微一怔,虽然在卧虎司的生死簿上,自己不止一次看到眼前这少年的画像,但当今日真正面对这少年时,不禁又生出几分迟疑,他分明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脸上的青涩尚未完全褪去,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呢,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这少年既心狠手辣,又胆大包天,还真是朵奇葩。
他不但敢单枪匹马闯入白衣宰相李石增的府上,砍瓜切菜般杀死了十余名府上的护卫高手,更是在被发现后,面对大队人马的围剿,依然从容不迫,又在突围逃亡的血战中,杀死了七位如附骨之疽追击他的精锐卧虎,十余位高手一路追杀了他五六百里,却屡次被他逃出生天,事后听说,就在他身衰力竭,眼瞅着就要束手就擒的时候,在一个小镇上又被他给逃了。
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回还真是见识了,胥先轸默默颔首。
少年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目光淡如水,平静无波,肩上扛起那把三尺来长的大刀,背部依然笔立挺直,此刻他在默默打量对面的人马。
在听到权载舆确切的答复后,胥先轸面无表情,左手轻轻抬起。
他身后瞬间闪出二十铁骑,如一把折扇迅速展开,镇抚司的缇骑卫将铁戟挂在马鞍一侧的得胜钩上,手挽强弓,箭头全都瞄准了少年的要害部位,接着又闪出三十骑来,人手一杆乌黑镔铁戟,两两交叉错开,只待胥先轸的手落下时,便会展开轮番的冲击搏杀,现场百号人,除了战马的喘息声外,再无一丝杂音,当真是剑拔弩张,落针可闻,围观众人的一颗心都提溜到嗓子眼了。
“等一下。”墨北风缓步走到少年跟前,“虽说你我萍水相逢,但见面就是缘分,小弟钦佩兄长的功夫与胆识,敬你是条汉子,一壶薄酒,不成敬意,还望笑纳,未请教兄台的尊姓大名。”
说着,墨北风拿出刚从店家那里买来的烧刀子,递给了哲古达。
“哈哈……”哲古达也不谦让,接过酒壶来仰头灌下几大口,“小兄弟,敢在这个时候来给我送酒喝,你的胆子也不小嘛,就凭这一点,还真有个爷们样,哈哈……古人常说醉卧沙场君莫笑,能在杀敌前痛饮一番,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小兄弟,你是自我来中原后第一个请我喝酒的人,要是在这场恶战之后我能大难不死的话,我哲古达愿意结交你这个小兄弟,到时候我请你,咱哥俩来他个一醉方休!”
“好,一言为定。”两只手掌响亮地击在一起。
“行了,哪那么多的废话,这是镇抚司在抓捕逃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小郎君还是快点闪开吧,要知道刀枪无眼,万一伤着了,后悔可就来不及啦。”胥先轸沉声道。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墨北风闪到了一边。
胥先轸左手终于落下,一左一右两骑斜刺冲出,缇骑卫胯下的铁骑高大雄健,是熟谙战事的军马良驹,风驰电掣的冲锋中鬃毛随风飘扬,浑身的肌肉纹理随着奔跑规律颤动,马蹄践踏在石板路上轰鸣如雷,展现出一种赏心悦目的视觉美感。
铁戟森森,前有芒刺如枪,两侧有月牙刃,可刺可砍,可钩可挑,是骑兵冲刺的神兵利器。
两名缇骑卫人马合一,身体如长在马背上一般随之起伏,一双粗壮如丰满小娘子大腿的臂膀紧紧握住镔铁戟,铁甲后的目光寒如冰,只待电石雷火迸发那一刻的致命一击,要知道,他们可都是久经战阵的骁勇悍卒,是实打实从血海尸山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否则,也不可能成为守护皇帝安危的缇骑卫。
哲古达依然挺立如松,提刀独立,嘴角那抹笑意不减。
两骑如狂风席卷而来,两杆黑铁戟悍然挺出,少年立于两骑中间身子滴流一转,划出一道玄妙大弧,低头闪过如毒蛇般的戟刺,左腿生根,右腿虚跨一步,刀身微微向上斜挑,如当年在鸿泉落瀑水下抽刀断水流,一道寒光掠过,一道血瀑落下,一刀斩出,连人带马被一剖两瓣。
少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面目狰狞。
一击不中,冲刺而过的缇骑卫一拔马头,恰好看到这无比血腥而又令人窒息的一幕,铁甲后的目光不再冰冷,而是闪过一丝惊恐,正在犹豫要不要再次冲锋时,那少年如当年在深山老林里抓捕猎物般身体前扑,几个跳跃便来到了眼前,缇骑卫铁戟横扫,少年大刀挥出,当啷一声,激起一串耀眼的火花,缇骑卫感到双臂发麻,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的小星星,恍惚间,那少年犹如修罗附身,脚尖轻弹高高跃起,半空中落下一道锋芒,缇骑卫下意识地举起黑铁戟抵挡,无奈,如大山压顶的血禅斩势不可当,他与同伴如出一辙,被少年一刀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