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北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吃得脑满肠肥,苍苍老矣的太和帝,他则大马金刀地一屁股坐在软榻上。
“高衍政,记得恩师在与我坐而论道,捭阖当今天下大势的时候曾提及到你,说你还算得上是个励精图治,选贤任能的有道明君,不过,依我看来,师父他老人家终究还是太抬举你了,不说别的,就你的所作所为而言,你大罪有三,我知道你不服,不急,待我一宗一宗说给你听,其一,维洛王朝的各级官府,层层盘剥,横征暴敛,其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任用贪官墨吏,鱼肉百姓,致使百姓们流离失所,不得已鬻儿卖女,举国上下民不聊生,而你却在这里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有你这样昏聩的皇帝,维洛王朝如何会不亡?”
“其二,维洛王朝的朝堂上暗无天日,权臣一手遮天,百官结党营私,所谓的科举与举贤不过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没权没钱没门路,穷苦百姓们想出人头地,呸!无异于痴人说梦罢了。”
“再来说说你选上来的这帮子所谓英才,这维洛王朝大大小小的官吏,有一个算一个,打着为国为民的幌子,干的却是损公肥私的勾当,哪一个不是把百姓当做牛马,想着法的榨干他们最后一滴血汗,哪一个不是把升官发财为己任,从上到下,大家都三缄其口,敢怒不敢言,不过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这就是你的励精图治,选贤任能?”
“其三,与东胡国山海关一役中,教导太子读书的司马年,由中书舍人的一介文官被你授予定远将军之职,统御二十万大军据天险,御敌八万东胡铁浮屠,居然被人家打得溃不成军,二十万大军退守至幽春城时,只剩下不足三万人马,后来不得已与东胡国缔结城下之盟,不但割让了幽云十六州,还纳贡称臣,每年给东胡国岁币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如此丧权辱国的行径,丢尽了中原百姓的颜面,你还好意思被人称之为有道明君?”
高衍政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感到火辣辣的疼。
墨北风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与司马年之间到底有何猫腻,说起来无非是君王的御下之术罢了,他不但不被问责,反而不降反升,事后又将沦陷幽云十六州的黑锅,甩给监察御史哲思远来背,你二十万大军都守不住的罪责只字不提,居然颠倒黑白,说他通敌叛国,将哲家百十口人满门抄斩,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这句话一说出,高衍政顿时吓得咕咚坐在地上,一脸的惊恐。
“你……你是哲家的余孽?不……你是哲思远的儿子?找朕报仇来了?不要杀朕,哎……说起来那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当年在那件事上,确实也是一时糊涂,愧对你们哲家了,只要你能既往不咎,无论你提什么条件,朕都答应你,若是还不相信,朕可以立字为证。”
墨北风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过了半晌,墨北风才缓缓道:“想活命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三条,一,亲手写罪己诏,二,退位禅让给琅王,三,为哲家洗雪陈冤,并且以上三条均需昭告天下,假如这三条你都能做到的话,我可以给你留些体面,保全你的性命。”
……
听到这里,高衍政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原来自己与那么多人谋划了那么久的策略,今日竟都付诸东流了,心中不禁悲喜交加,虽说自己败了,但说到底是败在自己儿子手中,看来儿子的手腕竟是丝毫不逊于自己,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但没落入早已布好的口袋,反而出其不意,杀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居然还把那么多人全算计进去了,只是他这是到哪去请得高人,竟敢一人独闯宫门,真乃神人也!
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注定逃不离。
要他放弃坐了四十来年的皇位,还不如杀了他呢,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自己真要是死了,那可真就两手空空,啥都没有啦,哎……老话不是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思前想后,高衍政终于低头,“好,朕答应你。”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桌子旁,执在手中的那枝笔似有千钧重,他呆坐了半晌,迟迟不能落笔,回头看了一眼手持阴阳槊,宛如一尊杀神的墨北风,心头猛然一颤,这才执笔缓缓而书。
朕以凉德,奉承洪业,不期倚任非人,致令国土沦丧,苛政日甚,将士枉死,民不聊生,哲门忠烈,无端遭小人构陷,蒙不白之冤,今日为之昭雪,误我事小,误国事大,止宗社之横流,反生民之涂炭。坦至心于万物,被大道于八方。朕虽庸貌,敢忘列代之遗典,人祇之至愿乎。今便逊位别宫,敬禅于琅王。
兹下罪己之文,用示臣民之众。
高衍政写罢掷笔,一时百感交集,不禁涕泪横流,墨北风看过之后,微微颔首。
“把这份罪己诏盖上御玺,我带走,我等你的消息,该说的话,我前面都已说过了,我相信你会想通的,不过,你要是还想不通,也无所谓,我既然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不妨实话跟你说,你这皇城里的虎贲军、镇抚司铁骑,或许能挡住别人,却挡不住我,我要杀你如探囊取物。”
高衍政看到阴阳槊上那两条择人欲噬的阴阳古龙,不由一阵胆寒,别的或许是假的,但这玩意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活腻歪了,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上仙请放心,朕虽说薄才寡德,忝为人君,却也是一心向道之人,定然不会食言。”
……
寒食,洛都。
谁也没想到,重病两个多月的太和帝高衍政,竟然会选在这一日临朝,而且居然在朝堂上,让黄门宣读下达了堪称石破天惊的《罪己诏》,此事一经宣布,站立在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顿时表情各异,尤其是位列前排的那几位朝堂重臣。
过了一会,太师司马年上前劝谏道。
“陛下,微臣冒死进谏,想我维洛王朝亿兆子民在您的庇佑下,这些年来一直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天下的百姓们更是安居乐业,到处都在颂扬您的千秋功德呐,您怎能一时不辨真伪,受奸佞小人的巧言蛊惑,而自废文治武功呢,还望陛下收回成命,我维洛王朝的亿兆子民离不开您呐!”
高衍政这几日突然苍老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他摆了下手,沉声道。
“朕自亲政,四十余年间,自以为每日也是殚精竭虑,勤政爱民,可是,很多事情朕分身乏术,不得不让你们为朕分忧,你们不都是读圣贤书的嘛,不是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嘛,可你们私下里都是怎么做的,又做的什么,朕有罪,难道你们一个个就真的那么干净,没有罪,没有一丝愧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