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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轮椅日子

晚上快要吃饭的时候,鱼儿也来了,穿着调皮的浅红色长裙,头发的两边还带着几个小姑娘们喜欢的小发夹,在李凡家里使整个压抑的气氛为之一亮。她对我浅浅地笑着,我忽然想起有天晚上和她一起牵手荡秋千唱歌的情形来,那时候她好像也是这么笑着的。

当时我本想告诉她,我很想吻她,非常纯洁的那种吻,不带任何“性”的色彩,像癞蛤蟆以为亲吻了天鹅就像自己变得美丽一样。

但是我没有说。一个男人的亲吻好像永远只能代表着爱,而不能代表着对纯洁的向往和追求。毕竟男人永远有着原始的占有和破坏的欲望。

我便浅浅地看着她笑,可是在一转眼的时候,我从房间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笑容,那道疤在我的笑容之下是如此的恐怖,使我大吃一惊。我装作平静地说:“鱼儿,有什么好笑的?”

鱼儿似乎对我恐怖的疤痕并不在意,这说明他还没有看透我内心变化的本事,多少让我有些安慰。鱼儿把手张开,说:“过来抱一抱?”

我想起那道疤痕,摆摆手说:“别拿我开心了。”我内心落寞无比。

鱼儿过来,轻轻地推着我,把我推到饭厅。如果你对儿时还有一些记忆的话,被人推着走永远是一种幸福的享受。像街上母亲推着孩子的童车,而长大了,我们就不得不自己用脚拼命地踩着自行车了,哪怕坐的是汽车,也得自己踩着油门。而此时,我被一个女人推着,车上只有我一个人,虽然时间只有短短的二十秒左右,我就坐在了餐桌前。

我叫小保姆去把孩子抱过来让我喂他吃饭,小保姆去了。孩子在我的身上被我抱着,他已经习惯这样了。餐桌上的气氛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活跃过,大伟对李凡说:“我说没得问题吧,估计是因为脸上那个疤痕,所以张寞心里一下难以接受。”

李凡说:“我什么时候说他有问题了?别乱说话哦。”

其实都无所谓,我并不在乎他们这样谈论我,至少说明他们在关心。鱼儿不时地夹些菜到我的碗里,无一例外,我喂到了孩子的嘴中。然后他们又说孩子为什么在我身上那么乖,既不乱动也不捣乱。大伟开玩笑说:“张寞,干脆让孩子叫你干爸得了,省得你这样我们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

“哈哈,行吗?不过当他干爸年龄上的问题并不大。但总觉得有些别扭。”我说。

李凡对大伟说:“你别没事找事。”

我知道李凡怕打破目前的这种平衡,踩在钢丝上的平衡,一口气的力量都可能让我们掉下悬崖。大伟说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老是跟我过不去样的?鱼儿只得出来打着圆场,说:“寞寞,你几时可以下来走路了撒?”

说实在的,正好白天我一个人的时候自己下轮椅试图走了几步,除了膝部有点疼以外,扶着床沿猫着腰还是可以走一圈的。

我说差不多吧,就这几天应该就可以了。大伟听了叫我别逞能,等完全恢复好了再说。李凡也附和着说是的。鱼儿说:“等你下轮椅那天,我来扶你走,行不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鱼儿所说的任何一句话总能在我心里荡起一波波温暖的感觉,幸福得不行。我连声说好。

我们就这样边吃边聊着,时不时地发出一阵笑声,比孩子过生日那天还热闹与融洽。

从这里可以看出,李凡现在已经慢慢地在撮合我和鱼儿了。她现在最大的希望大概就是怕我离开他们,离开武汉。她现在对我性的要求慢慢地减淡,我甚至怀疑她还会不会和我睡觉,而我已经变为一种精神上的东西,来支撑着她的信念。

李凡大概在感谢这场车祸,从而使我们的关系有了一种转折的可能。

大伟还是时不时地拿我和鱼儿的关系开着玩笑,鱼儿现在好像已经没有避讳什么,而李凡也在慢慢地帮腔了,我不知道她们内心真正的想法。此时极有可能只是想逗我开心罢了。

没大一会儿,我喂给孩子的东西他不愿意张嘴了,我知道他已经饱了。我叫小保姆抱他去他的房间。我开始吃饭。他家的菜永远就是那么协调,注重营养搭配,从不吃卤菜、油炸和泡菜之类的东西,正如同那种平淡淡的日子,每天都是如此,很难记得起其中的那些天与其他的日子有什么不同,如同李凡家里的菜谱。

吃完饭后,鱼儿从包里拿出一个MP3播放器,说是下了几首好听的歌,要我听一下。我把耳塞放在耳朵,第一首是在武汉都流行得不得了的《两只蝴蝶》,我听着,想着多多哼着这曲子时得意的样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怎么能让多多背负我死去的这个重负呢?她知道我死了,她还会得意地哼着这首曲子吗?我一下懊丧起来,然后关了MP3递给鱼儿,说不想听。鱼儿问:“你怎么啦?”

“没怎么。”我叹了口气,说:“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去?”

“等会就走的,本来以为你听了这些歌会高兴,哪知道你脸色一下变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笑着说:“哪有什么事,没有。才吃饱没什么欲望听歌的。”别说才吃完饭,李凡家那套价值不菲的音响系统反正我是没有听到过放出音乐来过的。我接着说:“要听歌这里有地方可以听的。”

“哦,那就好。可我还是喜欢随身听,有隐秘感,不会打扰别人,也不会被打扰。”

我望着她再笑了笑,算是同意。

鱼儿走后,我叫小保姆把孩子抱到我房里来,我逗逗他。孩子被抱来后,我把他放在床上,和我面对面坐着。然后我又去把门给关上。转来后,我看他看我的样子有些吃惊,我说:“你知道我遇到问题了。”

……“你看到我脸上的疤了吗?”我摸着那道疤,指给他看,说:“世界上没有两个人是相同的,也没有哪两道疤是相同的。这道疤就是上次我和你谈起过的姐姐一起逛街时被车撞的,现在她以为我死了。”

……我把他的小手放在我脸上,摸着那道疤,说:“她以为我死了,你说她是不是会很伤心?”

……“如果她伤心,我也会很伤心。”

……“如果她知道我没死,那么你妈妈也会伤心。她怕姐姐带我去深圳。”

……“所以总会有个人伤心,而我却总是伤心。”

……“我走了你会不会伤心?”

他只是用手惊奇地摸着我脸上的疤,似乎根本没有在意我在说什么。他的手很嫩很光滑,和我脸上的疤形成了对比,强烈的触觉对比。我把他的小手从脸上拿下来,说:“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

我叹了口气,摇着轮椅去把门打开,然后在床前把他抱在怀里。算了,至少还可以对一个人说着心里话。

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在李凡面前,我禁锢得再强的心理防线,她几句话就可以轻松化解。我本来想告诉她,如果多多再给她打电话就给我说一声,至少我能知道事情的进展如何。

在此时我忽然想起了我租住的小屋,里面很久没有人打扫了。那台陪伴我多年的电脑不知道有没有人偷走,那可是陪我时间最长的朋友了,虽然并不值什么钱。

那里大概已经乱成了一团,说不定还老鼠成窝。真想过去看一看,可是现在……现在成了我无法描述的现在,我的手机车祸时丢了,我也没有考虑去买一个。这个东西在身上,总是让人觉得没有隐私感。虽然你很想关机,但又害怕有什么事找你而又找不到,很两难的选择。

有一次我和李凡正在睡觉的时候,手机响了,要命的是还是大伟打来的。不管你信不信,当时我就觉得自己被暴露了,难过了好几天。这就是现在的状况,我解脱了一些困扰,比方说手机的困扰,却又陷入另一个困扰:什么事都没有看到出口,你以为自己往前走那么几步,看到了前面的亮光,拔开洞口的草屑就能看见光明的天空吗?不会的,一切都不会的。

你也可以想想自己目前的困扰,如同寞寞的“当前”一样。

鱼儿是个好女孩,可是在我的眼中却是一个妹妹般的人,像一个亲人而不是恋人。这是我在她的照顾中所深深感受到的。不管你信不信,鱼儿如果赤裸裸地站在我面前,我还是用一种很干净的眼光看她,如同欣赏一座艺术品。

我发现自己总是被女人所左右,我不知道她们是怎样想的,以我的性格,我很容易就陷入另一个情感陷阱中。我分析一下,我为什么对鱼儿是一种非常纯净的感觉呢?就是因为她对我没有提什么要求,如果说鱼儿试图影响我对她的印象,想让我的印象中她给的是一种欲望的印象,我相信她是做得到的。

我是一团泥,没有自己的形状,在小孩子的手中被捏着,千奇百怪的。

天下的女人都是我的克星。

我想到这里,看着墙上的一挂艺术样式的钟摆,时间走到十二时的地方。此时很安静,没有城中村那些正好关卷闸门那种啸叫时的高潮。

我也已经习惯了。

我从一个习惯走向另一个习惯,却无力挣扎,无力反抗。唯一不变的是我现在想要的是逃离,和当初多多一样,她想逃离这个伤心的城市,而我想逃离这个让人感觉到柔软中有刺痛的城市。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门锁被轻轻地扭动着,发出金属轻微的碰撞声。我不能问是谁,只能打着赤脚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口,打开反锁的门,李凡像一个幽灵一样闪了进来,然后迅速地关上门,把我一下轻轻地搂着,用头顶顶着我的下巴,轻轻地摩擦,她的头发散出一种才洗完后的香味,经过鼻子直冲我的大脑,让我变得软弱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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