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对我而言是一个很遥远的概念,或者说我头脑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过这概念。也许只是车祸后在李凡家里曾经让我觉得有点家的感觉,可是那种感觉明显地有一种负罪感,很不安全的感觉。所以并不能称之为家。以往在和其他人交往时,经常有人提到过这个问题,而这是一个秘密,在别人的眼中是这样,在我的眼中也是这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鱼儿提到的时候我会流泪,一般地说来,别人提起时很容易就被我的话题扯开了,包括李凡。我给李凡的答案是:我不想说你也别问。那是我和她在一次睡觉之后谈到的。
武汉每户人口平均是3.05人。而我呢,只是一个人,户口本上面也是孤零零的。我甚至有时候幻想在多余的空页后面随便填上几个名字,比方说张三,张四、张五等等。我也知道即使填上也是不被法律所承认的。
鱼儿一遍遍地打着我的电话,最后我接了,我说:“你明天有事吗?”
“你为什么挂电话呢?”鱼儿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手机可能出了点毛病。”
“明天我要上班,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说想带我去你那里吗?”
“不是不是。”我说:“我想你下班后是否能把李凡的孩子带出来玩。有点想他,不过我想单独和他在一起。你说行吗?”
“好啊,但你先得给李凡姐打电话,跟她说一声。”
“我会的。就这样了,我要洗澡睡了。你要听你爸妈的话,主动去找他们说话,别和他们呕气知道吗?”
“不习惯先找他们,每次都是我妈先找我说话的。“
“但你这次一定要主动一些,就算是帮我一个忙好了。”
鱼儿答应了,我挂了电话坐在床上发呆。我想这时候给李凡打电话是不明智的,不如明天中午再说。我翻出多多的电话,然后对她说明天晚上六点钟在雅典咖啡厅一起喝酒,我说那个自闭症的孩子也会来,就我们三个人。
多多好像睡了,电话里她的声音很模糊,而且背景很安静。她答应了,责怪我这些天没有和她联系。她问了我找工作的一些事情,还有以后的打算。我说明天见了面再谈吧。
读者们可能看到这里就已经明白了我的想法,那就是我会和多多一起去深圳。
我已经学会了放弃,我所做的事情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交代罢了。我对大伟说过我会离开武汉,甚至还准备给他写一封信道歉。然而一切令我犹豫不决的问题,仅仅是因为鱼儿问了我一句话就令我痛下决心了。
天意,真的是天意。
我看了看屋子里属于自己的一些东西,东西并不多,一台电脑还有一些衣服。这些东西很容易处理。被子什么的就留给房东算了,显示器可以拿到广埠屯卖掉,然后把电脑主机里面的一些配件抠出来,带走,把空空的机箱也丢了。其他的东西到深圳再买来配上。我不知道这样这台电脑还是不是原来的那台电脑。就像我去了深圳以后,我还是不是我一样。一切都是未知的,其实也不需要什么答案的问题。想这样的问题很傻,可是我总会想起这些傻问题。
不仅如此,我还非常伤感地看着窗外的这座城市,我想过不了几天我就得离开了。心里舍不得,我同样舍不得李凡,还有孩子,还有鱼儿。可正是因为舍不得却非得要离开,真是人生的悖论。
可我们就生活在这样的悖论之中。一夜辗转反侧。
第二天,白天却正好是睡觉的时候,上午我睡了一上午,中午起床时给李凡打了一个电话。她说她想和我见面,我拒绝了,我说我只是想和孩子呆一会儿。其实我是害怕见了李凡之后又节外生枝,怕她看出我的心思。有时候在她的面前想隐瞒什么的有点难度。
还好她没有坚持,这件事就少费了很多口舌,而她问起酒吧的事令我有些恼火,可是我没有发脾气。只是听她不停地说着,我就不停地称是的,是的。所有的一切既然都没有意义,争论是毫无意义的。我即使走,也不能给他们一种压抑的心情。李凡还托别人找了一份工作,我没听清楚是干什么的,只是说了句再说。
下午上了一会网,浏览了一下关于武汉的一些新闻,没有什么令人想振奋的消息。
五点以后,我给鱼儿打电话,叫她把孩子带到小区旁边不远的一条巷子里去,我在那里等她。鱼儿很奇怪,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去李凡家接孩子。我知道她一直在为这事纳闷,可是我能怎么解释呢?我说你以后就会知道。
在接孩子的时候,鱼儿看起来很想和我一起,我看着她的脸,很想仔细地记住她。但我发现这是徒劳的,她在我的脑海中总是那副模样。我问她昨天晚上给她爸妈道歉了没有,她说有。这令我很安心,然后我就抱过孩子,坐上一辆出租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我到咖啡厅时,多多已经坐在那里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朝她笑了笑,然后把孩子放在我身边坐下,孩子听话地端端正正地坐着,那样子简直就像个冷俊的绅士,令人有些想发笑。多多看着他,对他扮鬼脸,见他没有动静,就伸手去摸他的脸,被他用手挡开。
“妈的,好大的架子啊。”多多说着。
我们点了一些吃的东西,然后我就喂给孩子吃,多多也要我喂给她吃。只得一人一口地喂着他们。直到他们都吃饱了。我对多多说:“我跟你去深圳。”
“靠,你也没问我带不带你去啊?是不是偷别人老婆被抓住了?”多多装作惊奇地问道。
“别当孩子面瞎说,谈正事,”我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现在就可以走啊。一直等你答复呢。唉,我不是诸葛亮胜似诸葛亮。”
“诸葛多多,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走?”我开玩笑地说。
多多回答说:“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够走?”
“明天下午有到深圳的飞机吗?明天走吧,上午我把一些事处理完。”
“下午五点二十分有一班,七点钟到深圳宝安机场。你看行吗?如果可以那我先把票定了。”
我点了点头,说:“你定吧。”
多多打了电话定了机票,然后坐正,看着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我把头偏向一边。她说:“你以后跟着我,就是我的人了。不能乱和女人发生关系。在我眼皮底下我是容不得的。”然后她便在那里嘿嘿地笑,说:“真没想到,我们真的在一块了。这世界真他妈的乱了套,要不你把孩子也带在一起?”
“我现在没心情开玩笑了,多多。”我对她说,把她的名字两个字咬得很重。
“好,不开玩笑。”然后她看着孩子,说:“到阿姨这里来我抱抱好不好?”
我把孩子抱起来,递给她说:“不一定要你抱的,别勉强他。”多多接过他,说好沉啊。她把他放在她的腿上坐着,说:“挺漂亮的一个小男人,怎么就不说话呢。”
孩子吃惊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有些不安,我对他说:“别怕,你记得我在江边提过的小姐姐吗?抱你的就是她了。”我不知道他记不记得起,接着说:“姐姐是好人,会疼你的。”
他看起来安静多了,他好像对多多穿的外套的领子特别感兴趣,用手轻轻地摸着。多多则握住他的另一只手,好像在给他看手相似的。
才一会儿,我便接到了李凡的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把孩子带回去。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七点半吧。然后对多多说:“我们得走了,孩子得早点回去。晚上在外面他不习惯的。他晚上很少出门。”
多多把孩子递给我,然后叫服务员买单。
多多开车把我们送到李凡家小区的大门那里,然后就静静地坐在车上等我。当李凡下来后,我把孩子交给她。
李凡看起来瘦了,脸上倒也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她客气地说:“要不上去坐一下?”
“不了,多多还在等我呢。”我向孩子挥手说再见,然后转过身去,坐进多多的车里。
车子开动起来,我回头看着她还抱着孩子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抑制住急切想流出来的眼泪。我知道我害怕这一刻,我知道我不能控制自己,所以我没有坐在前排。我在多多的后面坐着任眼泪不停地流着……
我听见多多叹了口气,然后丢过来一盒纸巾。淡淡地说:“玩不起就别玩。从现在开始你就和我在一起了,跟我回汉口,明天上午我们一起去你那里,看你有些什么东西需要带的。你这样子,好像天下女人都欠你什么似的。”
我没有说话,多多开着车,从司门口的桥洞穿过去,右拐上了长江大桥,车行至江中的时候,我掏出手机,从里面拔出手机卡,摇下车窗。我要多多靠边走,开慢些,然后使劲地把手机卡往长江中一扔……
我用多多丢过来的纸巾擦去了眼泪,然后呵呵地傻笑起来。多多说你笑什么?我说我笑这个世界挺讽刺的。多多说这世界就他妈这样,你觉得应该是怎样?得,你坐前面来,坐后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多多一个刹车,把车停在龟山脚的一个公汽站点上。
我坐到前排去,然后点着两支烟,递一支给她。多多接过烟,抽了几口,然后把手放在方向盘上,火红的烟头和汽车的面板灯一闪一闪的。然后我看见汉阳的灯火在夜色中也是一闪一闪的。我说:“你那天走的时候没留恋这座城市么?”
“怎么不留恋呢?真是说的傻话。其实当你真正离开了以后,你会有一种牵挂,一种思念,这种感觉也挺好的。但你想过没有,我们是被这座城市赶跑的,这里容不下我们。”
“难道深圳就容得下我们么?”我好奇地问。
“那里连垃圾都容得下,怎么容不下我们?”多多淡淡地反问说:“只是你在那里也当不了垃圾。”
我想一想,也是。我曾经垃圾地生活着,和很多女人发泄着自己和她们的欲望,毫无感情的欲望。当我真正想开始生活时,却遇到了李凡,还有鱼儿这样的好女人,可是上天不让我们有任何机会能够平凡地生活在一起,相反还逼迫着我离开这里。
多多所说的垃圾,大概是指我脸上的疤吧,这个疤足够让任何女人望而却步了。相反的,这也是我所需要的,我要用这道疤来封闭自己的那种柔弱的心,我想我从今后不会对任何女人有什么感觉了。
我之所以选择多多,其实也是圆她心中的那道伤痛,我知道,她为了这脸上这道疤承受了更多的压力,或者说是愧疚感。她一直在等待,等待着我给她一个跟她走的话语。
幸好的是,她是一个拉拉,我和她之间就有着一种感觉上的裂痕,她是不会对我这个臭男人有任何感情的。我和她之间的感情,说穿了只不过是人生中相互找到的一种感觉,相依为命的感觉,但绝对不是男女之情。
但那天晚上我到了她汉口的家以后,我才发现自己所理解的,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多多在招呼我洗完澡和她洗完澡后,要我到她的床上去,那是一张很小的床,只够两个人侧身而眠。
多多要我躺在她怀里去,我有些犹豫,我不知道她是此时需要我,还是我此时需要她。但我最终还是表现出了自己的软弱,横靠在她的身上。此时的我纯净如水,没有丝毫的身体上的想法,或许正如她所希望的,她希望我是一个小和尚。但这也绝对不是网友们所评论的“脱下衣服欣赏,盖上被子聊天”的那种境界。
她搂着我,说:“可怜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