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波流民是从丰州方向来的,那里位于原家坝下游,正是此番水患的重灾区。这些人一路或乞讨,或直接抢掠才能活着走到这里,可谓穷凶极恶。哪怕谢棠久居宫闱不谙世事,也一眼就看出了这群人眼中的绿光。 郭蒙机灵,知道大事不妙,立即把装着馒头的包袱扔过去。那些人一见白面馒头,眼睛都直了,一股脑抢过去,郭蒙趁此机会扯起谢棠的袖子不要命的往前路飞奔。 有没抢到馒头的流民不死心,直接拔脚追赶。郭蒙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只手从怀里掏出钱袋,抡起胳膊用力朝后方掷过去。袋子里的铜板和碎银噼里啪啦散了一地,而那些流民也跑得没了力气,放弃追逐,弯下腰争相抢着地上的铜板和银角,有的甚至为此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 郭蒙害怕再生变故,依然拖着谢棠大步向前跑。谢棠到底是个闺阁女儿,体力绵软,跑了几步腿脚就软成了两根面条,不过是凭着一口气撑着罢了,待转了一个弯,听不到那些流民的动静,一口气散去,歪到地上就起不来了。 “我不跑了……死也不跑了……”谢棠红得发黑的脸上汗水肆虐,沿着脸颊淌进衣服里,在急促起伏的胸前打湿了一片,“我跑不动了……” 相较之下,郭蒙依然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除却脸上敷了一层的汗滴,几乎看不出来他之前那样拼命的跑路。他抬起胳膊在脸上一抹,“不行,你不知道这群人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出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摸过来了,还是跑远些比较安全。” 谢棠索性往后一仰,直接摊到地上,张开嘴,好一会才艰难出声:“摸过来就摸过来,杀了我也不跑了……累死我了……” “不行!快起来!”郭蒙伸手把谢棠从地上拽起来,“被他们找着可不是杀了你这么简单,吃了你都不带眨眼的!” 谢棠也知人性之恶,大口喘了几气,拖着两条如在水里泡过的木头一样的腿,艰难迈开步子,亦步亦趋跟着郭蒙走。 二人逃跑时慌不择路,差了方向,此刻入了一片荒原,又不敢往回走,兜兜转转走了一个下午才看见零星几处炊烟。 这里是一处小山村,村子里大概百十来户人家。掌灯之际,家家户户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让饥肠辘辘的二人狠狠咽了一下口水。 郭蒙见谢棠满头大汗,额头与鬓角的碎发都打湿贴在皮肤上,而原本红润的脸蛋变得雪白一片,遂先扶着她寻了个阴凉地坐下,自告奋勇,“我去看看能不能找些吃的和水来,大哥在这里歇着。” 谢棠自知身体不适,也不推辞,点了点头,靠在树干上就睡了过去。 她是被郭蒙摇醒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睁眼就看到两个青黑的菜窝头。 “我讨了两个荠菜窝头,又摘了一些果子,你多吃几口,也好受些。”郭蒙把一个较大的窝头塞进谢棠手里,又从包起来的衣服里接连拿了三四个桃子放在地上,“可惜咱们两个的包袱都跑丢了,银子也没了,要不然也能换些好吃的。” “这样已经很好了,说起来是我牵连了你,还要你跟着忙前跑后……”谢棠一开口,嗓子火辣辣地疼,说了几句便哑住了,疲惫无神的杏眼里也蒙上一层水汽。 “小魏哥可是救过我的命,相比之下我多跑些路又算什么。”郭蒙丝毫不放心上,盘腿席地而坐,又迫不及待咬了一口鲜嫩多汁的桃子,“这桃子不错,大哥尝尝。” 谢棠怀里于是又多了一个鲜美的桃子。她右手握着荠菜窝头,还不及一个拳头大小,许是放的久了,隐隐散发出了一股子馊味;左手则托着郭蒙塞过来的鲜桃,圆滚滚的,看着便止不住口水。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谢棠把手里的吃食放在地上,心里面的委屈如潮水铺天盖地袭来。 自己明明是金枝玉叶,养尊处优的东宫郡主,怎么就弄成了这副样子,竟要那馊了的窝头果腹!如今已然如此,那将来……谢棠一想到将来可能面对的死亡与身后恶名,两腮的肌肉狠狠崩住,两只手也紧紧攥起来。 该死的人不是我!我决不能死! 郭蒙吃完了一个桃,把桃核往身后随意一丢,瞥见谢棠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心里头震了一下,“怎么啦?” “啊,没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谢棠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脸上挂起和煦的笑容,拿起桃子咬了一小口。甜蜜的桃汁浸入喉咙,缓解了那一阵火辣辣的痛,谢棠的心情也轻快不少。 二人奔走了一下午已是累极,吃了东西恢复了些气力,可紧绷了半天的神经一放松,四肢百骸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稍稍说了几句话,就靠着树干昏昏睡去。 而此时,不远一处低矮的土胚下,一个脑袋往这里探了探,未几就没入墙根,转眼没了踪迹。 盛夏蝉鸣不绝,不时夹杂一声牛羊的叫声,亦或是蛙声一片。湿热的风从南方吹来,浮云流散,盖住了幽静村落上空的皎皎明月,拢下不多的光亮。 忽然,阡陌间亮起一道道火光,汇成一条火龙,最终围成一个圈,把树下酣睡的谢棠和郭蒙圈了起来。 “村长,就是他们两个,今天下午来我家讨吃的!”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举着火把往他二人一扫,朝一侧的老村长道。 郭蒙警觉,迷迷糊糊听到说话的声音就转醒了,惺忪视线里薪火点点。火光有些刺眼,郭蒙拿手挡了一下,紧接着就听一个老人家的声音:“拿住他!” 他脑袋还没转过弯,胳膊上一紧,低头一看自己已被绑在了树上,身边睡得昏天黑地的谢棠也没有幸免。 那青年打量了郭蒙一番,又道:“村长,我看他们这幅样子一定是从严州逃过来的,不如绑了去送到余将军那里吧!” 村长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额头上的沟壑又加深几分,“慌什么,先问问再说,万一不是岂不白白害了两条命。” 郭蒙一下子清醒过来,见势急忙插嘴,“老人家,我们不是坏人,也不是严州过来的。我们哥俩从京城来,往曜城去找人的。” “往曜城去?”村长收了烟杆,冷笑,“曜城与此一东一西,你说去曜城,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我们路上遇到了流民,慌不择路,走岔了。” “村长,您可不要信他的话。您看!”那青年指了指一旁歪倒在郭蒙肩膀上、脸色红紫的谢棠,语调有些哆嗦。 村长脸色大变,“发热了!快,马上去喊余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