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说完,谢棠也支撑到极限,脸色几乎透明。聂连见了,立即拱手告辞,带着女儿一起离开。 出了谢棠的院子,聂禾亦步亦趋跟在聂连身后,几次欲开口,都被聂连挡了回去。 “爹!”聂禾终于忍不住张开双手拦在聂连身边,“刚在郡主的话是什么意思?” 聂连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没长耳朵吗?” “爹,我不是问这个!”聂禾急得直跺脚,却顾四方并不第三人在,急忙说道,“爹,你可别糊涂,让人牵着鼻子走。” 聂连神色不虞,但看着女儿脸上的关切之意,到底是没有斥责,抬起手揉了揉她脑袋上的发鬏,目光柔和,“丫头,你想不想去看一看京华盛景?你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在穷乡僻壤里,先是在西北面对风沙,如今又跟着我委屈在深山,每天战战兢兢,不得一日安宁。你已经长大了,父亲不能再耽搁你了。” “爹,女儿并没有觉得委屈!”聂禾双手抓住聂连铁一样的臂膀,眼眶微红,“只要我们一家人一直好好的就好了,别的女儿什么也不求。爹,郡主说的事情您要三思啊!” 聂连叹了口气,“丫头啊,做人得凭良心,这件事爹不能不应。好啦,”聂连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捏她白嫩的脸蛋,“这件事情为父自有主张,你不要管了。你母亲身体不好,郡主的事情你多上点心,好不好?” “爹——” 这一次没等聂禾说话,聂连就撇下她走了。 府城内外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聂连指示,不过他这会儿一点心思都没有,刚迈出大门就又拐回了书房,找来了养在府上的几个门客议事。 三位门客听了聂连叙说,各有心思,其中一个高挑清瘦的青年闵彦率先说道:“在下以为,将军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怎么说?” “东宫绝嗣、魏府没落已是不争的事实,郡主区区一个女儿,连婚姻大事都不可自主,能成什么事。退一步讲,就算东宫里真要过继一位小世子,宁王是死的吗?秦王是死的吗?那么小的孩子长大成人要费多少工夫,将军莫要忘了,小郡王由陛下看护都没能幸免。再者说,现在这些亲王府里加起来可还没出一个小世子呢!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拖家带口赌上命,实在不值。” 聂连手上端着一杯茶,不喝也不动,听闵彦说完也不见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抬起眼皮询问另外二人,“你们二位怎么看?” 最年长的曾蔓捋了捋没几根的花白胡须,道:“在下以为闵生所言极是。未来如何,还是要看魏家的意思。若是魏世子和这些旧属齐心,往后的日子还好过些,可眼下是只有一个姑娘家出面主张,魏家根本一点动静都没有。新敏郡主的才气的确不输于他人,之前在下也有所耳闻,但她的才气能在后宫里翻云覆雨,还能在朝廷上搅弄乾坤不成?” 聂连把茶杯随意一放,伴着一声清脆的碰撞,他起身正色道:“这件事我已经答应了郡主,绝对不会再有更改。先太子贤明,国公爷忠勇,我们底下人都是心甘情愿追随左右。郡主与小郡王是二府仅存的血脉,可这七年来我们这些人都没能照拂一二,小郡王也没能保住……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孩了,前路叵测又如何,豁出一家人的命又如何,我聂连这条命都是国公爷给的,救魏家后人一条命又怎么样!做人得凭良心。” “将军,我有一事不明。”一直匿在一旁没有开口的冯馥在此时开口,“郡主这样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什么?” 闵彦道:“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活命!” “单是为了活命吗?”冯馥收起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打着手心,“若是如此,大可不必这样大动干戈。她孤身一人,想活命寻个靠山就好了。宁王与东宫阋墙已久,可与□□还算和睦。秦王在士林中颇有贤名,即使当年先太子与五王爷因修建河渠一事闹得不可开交,也没有与秦王生疏。更何况,秦王手里并没有军政大权,这是他最薄弱的地方,齐国公府虽然没落,可还是握着十五万大军的。只要魏家或是郡主稍一示好,秦王绝对乐得帮这个忙。郡主想要过继一位世子入东宫,宁王府肯定不能指望,最后不也还是得在□□与平王府里选一个?”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聂连伸手敲了敲桌面,一脸深思,“这一位郡主向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过继这种事怎么也不是她能想出来的。可如果不过继,她千里迢迢来说这些,到了最后又有什么意思?为了保住先太子和魏府血脉,我聂连死不足惜,可是我总要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而死。” 彼时,门扇在外被人急剧扣响,“将军!将军!不好啦!大李村的病患不知怎么知道要烧村的事情,闹起来了!” 这厢前路扑朔迷离,百思不得其解,摆在眼前的瘟疫却已刻不容缓。聂连亲自往大李村,废了好些口舌才把人安抚住。可熙州发病的人数每日剧增,日复一日拖着也不是办法,聂连与刺史李陶着急上火,头发都白了许多。 朝廷弃这些百姓如敝履,谢棠心底却不敢轻看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思来想去,她给聂连出了一个主意,让聂连依着先前的意思,派士兵在熙州外围的三座大山上搜罗药材,并募重金求医,凡是大夫、或者举荐身边医术精湛的人,皆有赏银。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几天下来,倒也真的寻来几个不俗的大夫。 可是这样做毕竟是违背了圣意,但凡被有心人捅出去,不仅聂连性命难保,顺着刺史李陶这条线,还能摸到秦王谢朗那里给他个难堪。是以,谢棠在聂连求医问药时散布了些说辞,说熙州薄祚之所,四时无常,招来瘟疫之祸,而昭贤太子心系于此,英灵难安,暗语将军聂连问药求医,务使熙州百姓平安度此大劫。 昭贤太子生平谦和守礼,礼贤下士,德名远播,大周百姓皆有耳闻,因此这说法一出来,百姓之中并没有什么异议,心里对这位英年早逝的太子报以莫大的感激,同时又不免觉得遗憾,可怜天妒英才,这样好的人竟连个后人都没留下。 谢棠听聂禾转述了城中百姓的这些言论,终于露出了连日来最真挚的笑容,“父王薨于案牍之上,我每每想起时总觉得不值得,何必为了他人枉顾自己性命。名声再好又如何,命没了才是得不偿失,如今才恍然发现,有个好名声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以诚待人,人亦以诚待我。”聂禾深以为然,“当年先太子事事以民为先,得了民心,直到现在我们还能受到荫蔽。可见孰是孰非,大家心里都是一杆秤的。” 谢棠捧着水杯,敛起笑容摇了摇头,“那可未必。” “嗯?” “前日听说我那兄弟病了,不知道现在好些没有?”谢棠不欲就此多说,抿了一口水,转了话题,“大夫说我现在不能见风,一连几日都窝在屋子里,也没能过去看看。” 对于谢棠口中的“郭兄弟”,聂家上下虽不知他真实身份,亦不敢有分毫怠慢,聂禾听谢棠一提就马上答道:“大夫看过说没有大碍,不过是连日奔波劳累,乍一歇,邪气侵体,吃两副药就没事了,郡主放心。不过话说回来,”聂禾余光瞄着谢棠神态,试探道:“郡主出门在外,怎么也得多带上几个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