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随意安放在椅背上的手一点点收拢,“这又关陛下什么事?” “当然关他的事。”提及这个,谢期潦倒的脸上扯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但是却很讽刺,“太子亲下江南赈灾,百姓莫不感恩戴德,太子的名声盖过了天子,你说他急不急。” 谢棠仔细听着,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手指敲了敲椅背,“然后呢?” “东宫在这件事情上大出风头,由魏家带来的损失似乎是找补回来了。你父王的心里安定了,但是陛下和谢明却如鲠在喉。谢明那样狡猾的人,早就看穿了陛下心里的不痛快,所以使了计,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谢棠低声喃喃,手指在椅背上留下五个深深的指印,“说具体些。” 谢期的目光在谢棠面无表情的脸上停留一瞬,继续道:“忠勇侯武越是谢明的小舅子,他手底下的军队一向被魏家压制的抬不起头来,而那时太子收拾的一批官员里,也有许多武越麾下的军官。武家的渊源比魏家要深上许多,再加上太子做的事情虽然得了民心,对于文武百僚来说却是狠狠地一个巴掌打下去,无异于犯了众怒。于是,以武越为首的一干大臣明里暗里向陛下施压,让陛下处置太子。陛下心里面本就不痛快,群臣的态度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理由,所以……” 谢棠突然感觉心底被细密如织的针网紧紧包裹住,一股血腥味翻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压下去,牙缝里漏出了几个字,“所以他就对我父王动手了?” “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亲自动手,他不过是漏了些枕边风,自有人乐得帮他动手。” “谁?” “谢明生母,武惠妃。”谢期半眯起的眼睛里恰到好处地掠过一丝不屑,“当时适逢太子积劳成疾,正在东宫里调养身体,武惠妃便找来太医暗地里换了太子的药。” “证据呢?”谢棠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如初,“你怎么证明是武惠妃唆使太医换了药,又怎么证明是陛下授意武惠妃这么做的。” 谢期却突然停顿住,只稳坐在谢棠的对面盯着她,竟是不肯再多说一句了。 聪慧如斯,谢棠转眼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二叔父放心,既然您与我父王的死无关,我一定不会让您再蒙受不白之冤的。侄女回京之后一定会尽力奔走,让您早日还京。” 不料谢期却摇了摇头,“新敏,我身上的冤屈洗不掉的。谋害太子一事本就是由陛下授意,你难道要去揭露陛下吗?别傻了。何况这么多年过来,我也不在意这些虚名了。” “那二叔的意思……” 谢期站起来,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癫狂,“自古成王败寇,一时的得失不算什么,最后的赢家才是真正的王者。” “我明白了,您还是不死心,非得要和他们一争高下。” “新敏,你错了,不是我要和他们争,即使我不争,我现在也已经是赢家了。”谢期抬手朝院子里那道清贵身影一指,“你看到没有,我有你宽弟,我有儿子!他是谢家唯一的后裔,单凭这一点,我已经赢了!” 谢棠听了这话,心下一沉,厉声问道:“容儿的事情是你做的!” 谢期自嘲一笑,“好侄女儿,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已经沦落到这个份上,怎么可能害得了千娇百宠的皇长孙。” “可是即便二叔沦落到这个份上,也依然有能力查出了当年的真相。”谢棠秀丽的眉目已恢复成一派淡然,深褐色的瞳仁藏住了一切情绪,“是与不是,二叔父还是与我直说了吧,也免得我如鲠在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翻脸不认人了。” 谢期仰天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过了好久才渐渐歇了笑声,拿袖子在眼角一抹,道:“新敏啊新敏,你可真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什么人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你的一双眼睛。” “深宫大内里活下来的,哪一个不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谢棠也站了起来,缓步踱到窗边,看着院子里哄着妹妹一起踢毽子的谢宽,眸底泄露出几分暴戾,“二叔父费尽心思地查出当年真相,又费尽心思地写信告诉我,到底意在哪般?” “意在哪般……”谢期突然转过身,面北看向那一排沉甸甸地书架,目光穿透了杂乱的书本,落在千里外的丹墀上,一字一顿清晰道:“自然是意在龙庭。” “所以你就暗中使人动手害了挡你路的皇长孙?”谢棠又把问题绕了回来。 再次面对谢棠的疾言厉色,谢期面上并不显慌乱,邋遢的脸庞因他这微末的震惊而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潇洒神采,“我已经在你们东宫这里栽了这么大一跟头,哪里还敢再招惹你们东宫的人。皇长孙的死与我无关,不管你信不信。” “可是你的信出现的太巧了,我收到信没过多久容儿就出了事。” “这世上巧合的事情又不止这一件,再者说,容儿挡的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道。”长时间的站立,加上刚刚喝得酩酊大醉,谢期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头重脚轻,连忙又找到椅子坐下来,缓了几口气才接着说,“你们姐弟俩道行还很浅,谢明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你们给灭了。就他的脾性,能忍你们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往后,就算他这些年修身养性,能够容忍皇长孙成年参政,不是还有一个虎视眈眈地谢老六在。这么和你说吧,我就知道皇长孙早晚会出事,写这封信不过是为你我都留条退路。” 谢棠背对着谢期,深呼吸几口气,心里的一把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烧得更旺了,她一拂袖,打翻了窗台上修剪精致的君子兰,花盆从窗台上翻到外边碎成两半,清脆响亮的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玩闹的兄妹二人,不约而同往这边看过来。谢棠的寒意森森地目光远远往这兄妹二人身上一过,他二人便觉得有刀子在身上刮一样,不敢动弹一下了。然后,谢棠转过身,咬牙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已经说过了,我意在龙庭。新敏,平心而论,你觉得皇长孙,你的弟弟安郡王谢容,是当皇帝的料吗?”他如此一问,并没有等谢棠回答,就紧接着自己答了,“并不是。三岁看老,谢容的资质并不好,至少和他的父亲相比,他差太多了。” 谢棠上前紧紧捏住谢期的衣襟,红着眼睛恨恨道:“这并不该成为你们动手害他的理由!” “新敏,你不要生气,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谢期被谢棠拿住一晃,脑袋晕的更厉害了,抽出手来揉了揉太阳穴,白着脸道,“新敏,我只是就是论事,没有别的意思。既然你愿意谈这个,我们略过不提就是了。” 他说着话,看着谢棠不见和缓的脸色,适量着把她慢慢推开,“新敏,你还是个闺阁女儿,所能依仗的就是父母兄弟。可是现在你父母双亡,幼弟惨死,一个人无依无靠,就如无根的浮萍一样,你难道不害怕吗?” “笑话,我有什么好怕的,该怕的应该是那些做贼心虚的人!” “傻孩子,既然做贼又怎么会心虚呢?一朝得势,他们只会更加猖狂。”谢期谆谆诱道,“东宫只有你一个人了,谢明早晚容不得你,与其任人宰割,倒不如你我联合在一起,先下手为强。” 谢棠了然,直接把话挑明,“是与我身后的魏家联合吧!” “到底是个聪明丫头,果然通透。”谢期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世人眼中魏家走了下坡路,可百年的底蕴摆在那里,谢明不可能不忌惮。魏家虽有嗣子,可到底你才是嫡亲的血脉,你开口,老夫人不会坐视不理的。” 谢棠缓缓转了转眼珠,道:“你说的都对,可我为什么要和我的杀父仇人联手。” “我不是,我说了我没有杀害太子!” “你说了不算,我只信证据。” 谢期张口欲言,顿了顿,狡猾笑道:“好丫头,差点就上了你的当了。证据我有,可现在不是说的时候。新敏,我给你指了一条活路,你也得给我留条活路吧。你我联合,各取所需,将来我保证你嫁一个如意郎君,荣华一生。” “二叔父可真是醉了,你怎么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一番话来。”谢棠挑起一个淡漠的笑,勾着一缕头发在手上把玩,漫不经心道:“没有证据,我不会信你的。我要一生荣华,不一定非得和你联手。你也说了,魏家百年的底蕴摆在那里,军中的势力也不是宁王一天两天能清理干净的,我觉得比起二叔父,六王叔更需要这些势力,我也更加相信六王叔。” “是吗?”谢期听了之后并不惊慌,反而镇定道,“我怎么觉得你六王叔不是很相信你呢。” “哦?” “五王谢腾。” 听到这个名字,谢棠被太阳照得红润的脸蛋一点一点化为一片苍白。